班岚此次引动天地之气的动静太大, 把浅浅入定疗伤的迤墨都给惊醒了。
迤墨从入定中醒来,转眸就看见混园上的阵光有龟裂的迹象;再一看班岚,眉头紧皱, 面色发白, 本就是淡色的薄唇更白了, 牙尖刺破后渗出的金红色血珠子更为明显。
这样子可不行。
迤大猫斟酌了一下, 当机立断唤了声外头的寒烟:“寒烟前辈,劳烦暂且挡一挡!”
“唰!”话音刚落, 一道白光便化作弧形的穹顶,罩在了混园上方。
寒烟收回手,回头对混园中的迤墨回道:“已经挡着了, 你把班岚转移出来, 稍微挪远些。”
通灵道中的混园崩碎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迤墨显然和寒烟想一块儿去了。
班岚现在的状态说好很好,说糟糕也很糟糕。
好的是班岚身上没受什么伤,哪怕灵气、魔气灌体而入,也是处在相对合适的身体条件之下, 而且班岚并非毫无准备,也算是时机合适。
至于糟糕的地方, 就在于这天地之间的气一股脑儿地冲下来, 不亚于连续不断的渡劫老祖轰击, 班岚就算是再怎么强于肉身, 这番要是放任气流横冲直撞, 大半条命就没了……更何况,班岚的识海也在受到另一种冲击,并不能集中全部精力来应对突破。
班岚的状态需要他自己稳定维持,移动身体的工作就交给了迤墨。
迤大猫麻溜地站起身,弯下腰两手一抄,就托着腿弯和肩背,把杂毛鸟横抱了起来;虽然有点不顺手,但这也是目前状况下移动最小的抱法了。
第八次围剿结束的通灵道中,这片区域里暂时不会有新的通灵侍形成和发动攻击,因此迤墨把班岚放置在此处七个混园包围的中间开阔之地,替他调整好五心朝天的姿势;接着,迤墨便俯下身,微微侧过头,果断把嘴唇贴在了班岚唇上。
柔软的指腹按着班岚的颊侧,提醒他打开牙关。
班岚从脑海里剧烈的晕眩中抓住一丝清明,一下便意识到了自家主子这是在干什么。分开齿列,班岚不是很能控制力道,一口下去,咬得有点狠。
迤墨微微抽了口气,舌尖勾着班岚的舌,卷进口中,报复似的拿虎牙用力磨了磨;两人交换了一口舌尖血,暂且进入了双修状态。
既然杂毛鸟一个壳子吃不消,那么身为双修道侣的迤墨自然是最合适的分担对象。
班岚这时候也不会矫情说不让自家大猫冒一点点险;事实上,这次说不定还就是迤墨唯一一次引气入体的机会,班岚自然不愿放弃这个两全的可能性。
迤墨吞下舌尖血,舔了舔班岚唇角溢出的一点血丝,便转过身,一撩袍子在杂毛鸟身后盘腿坐下,双臂平伸,掌心牢牢地贴在班岚的后心。
体内,源气顺着功法不断运转;待气息圆融,迤墨深吸一口气,将它们从自己的掌心缓缓打进班岚体内;不多时,另一只手掌便接到了班岚反馈过来的、带着他体内独有气息的源气。
双修循环大周天建立成功。
寒烟见状,又等待了几息,等两人气息愈发平缓圆融,便撤下了光明灵力的屏障;霎时间,裹挟着无声呼啸的天地之气滚滚而下,朝着班岚的天灵盖便奔涌而入!
班岚浑身一震,羽毛幻化的衣袍上无数暗金色的符文被点亮,一瞬间,繁复的图腾从领口露出的皮肤开始攀缘而上,转瞬间爬过修长的脖颈,蔓延到颊侧和眼角;袖口处露出的手腕也不例外,细碎而繁杂的图腾如羽毛般交织、覆盖,沿着腕骨盘绕攀爬,藤蔓般缠绕在指间,甚至于指甲盖儿上都浮现出暗金色的图腾。
迤墨身上的变化紧随其后。与班岚不同的是,迤墨身上的图腾没有那般复杂,绝大多数看得出走兽的影子,只有极少部分羽状纹路掺杂在里面;那身雪白的皮毛幻化的衣袍上,竟也开始闪烁出荧光,冰蓝到浅蓝,还在逐渐加深;细细看来,正是与班岚如出一辙的符文,也是这通灵道中的铭文。
寒烟守在一旁,仰头看着无形的气旋在空中席卷而过,连带着通灵道上空雄奇的山水幻象都变得模糊变形起来,仿佛隔了一层篝火看对面的人,只能瞧见一双熠熠的眼,神秘的,静谧而亘古的。
神思一阵些微的恍惚,寒烟甩了甩脑袋,移开视线,专注地为班岚两人护法。
天地之气灌体,他固然不能阻止,但稍作干涉和引流却是可以的。
现在班岚和迤墨尚不见疲态,硬生生扛住了这些气流的冲击,却不代表两人能够安全无虞地坚持下去,也不代表这气旋不会变本加厉地涌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班岚渐渐适应了脑海内某种桎梏被打破而产生的晕眩,随着天地之气入体,这阵子干涸的经脉仿佛得到了甘霖的浇灌,空荡荡的身体重新感受到充实的、经脉鼓胀的感觉,尽管带着撕裂和胀痛,却依旧让班岚渴求。
要不是顾忌着身后还有自家主子帮忙分担冲击,班岚恐怕会更加疯狂地吸纳这些气;只不过就算是经过他的炼化,这气的冲击对于迤墨来说也依旧不容小觑,因此,班岚脑子里头一根名为克制的弦一直绷着,调整自己,把吸纳速度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对的。
就在班岚觉得身上的经脉已经适应了这种程度的冲击时,通灵道中响起一阵嗡鸣;以周边的七个混园为起点,白色的光芒不断朝外扩散,一个、两个……几十上百个混园如星火燎原般燃烧了起来!
啪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班岚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
无数奥义聚集而成的白色火焰从混园幻象上升腾而起,如陨星一般朝着班岚奔袭而来;一朵朵一团团密集地撞击在班岚身上,便化作一道流光,钉进班岚的血肉之中。
沉闷的声响连连响起,像无数重锤狠狠地砸在身上,力量穿透了血肉,轰击在骨骼上,绵密的碎裂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夹杂着骨骼高速修复的、令人牙酸的伸展、扭转的声音;伴着这些新一轮的挑战,班岚仿佛无时无刻不在体会浑身上下被碾碎、重组、碾碎、重组的过程。
还好当初感受过被茕芜和尚一巴掌拍到稀巴烂的感觉。班岚苦中作乐地想着,心说这简直就是在被数百个茕芜和尚围殴啊。
迤墨的状态并不比班岚好。
班岚受到的这些冲击同样在他身上出现;袭向班岚的白色火光在杂毛鸟身上流淌而过,顺着迤墨的手臂同样传导到了迤墨身上,一下下地将游离在体外的符文一并敲入血肉、骨骼,蛛网般细碎的裂缝遍布全身的所有骨头,白色的火焰带着金色的光点,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两副骨骼,在白色火焰的锤炼和煅烧中渐渐化作白玉一般的质感;骨髓中流淌的金色越来越浓,渐渐地,绵密的疼痛化作浑身上下微烫熨帖的酥麻……
班岚饱受摧残的神识终于可以放松些许了。
·
“呼……”
“呼……咳。”
熟悉的呼吸声在耳边响着。班岚有些恍惚地侧了侧耳朵,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些细碎而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声音。
呼吸的人似乎已经奔波了很久。
声音干哑,节奏不稳,进气少出气多,怎么听都是个病入膏换、命不久矣还在奔波劳累瞎折腾的家伙。
那家伙还有心思轻笑着哼歌。
“日升日落哟,天黄黄,地茫茫……”
“潮涨潮落哟,风苍苍,海泱泱……”
“谁家娘子哟,遥遥望,好儿郎……”
“谁家郎君哟,笑朗朗,着华裳……”
调子似乎很是悠闲自在,那人哼得仿佛自己就是小曲儿里头那个,勾得人家姑娘神思不属、日夜盼望的华裳郎君。
假如他不是气息不稳、乱打节拍的话。
“喂……别唱了。”一个细细软软的、清冽的童声打断了这首跑调的小曲儿。
一阵????的声响。
班岚恍惚知道,是那个说话的小童,被这气息不稳的人抱在怀里,这会儿正调整姿势,从那个怀抱探出手来捂他的嘴巴。
果然,接着就是一声疲惫又轻快的闷笑:“……呼……怎么,嫌我唱得不好听?”
那小童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支吾了一下后,却嘟嘟囔囔地顺着抱怨道:“……你说了要给我唱儿歌的。”哪家小童会唱这种不三不四、遣词造句乱七八糟、又勾勾缠缠没个正形的情歌啊。
班岚心里微酸。
他不知道是那人开口了,还是自己开口了,语调仿佛还有些赖皮:“那恐怕没时间了,下回吧。”
小童没有回应。
班岚仿佛看到一片细碎的光点在自己面前碎裂开来。
确实没时间了。
不是唱的人没时间了,而是听的人没时间了。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短短的三刻钟时间内,每一息都仿佛是一个冗杂的梦境,班岚脑子里似乎多了许多不属于他的情绪与记忆,以及一些烙印到了灵魂深处的“常识”。
大约这便是衡天木所说的“生而知之”。
班岚脑海中纷繁的幻象褪去,只余一点点不甚明显的印记。缓缓睁开双眼,体内涌动着阔别二十多天的、饱胀而充实的力量感;身后,一双熟悉的手掌微微松动,顺着班岚的腰侧环绕过来,松松地圈在了他身上。
班岚侧过头,蹭了蹭迤墨软趴趴磕在他颈窝的、汗湿的脑袋,轻声道:“主子……幸苦了。”
迤墨手指抠了抠班岚的腰带,哼唧道:“……那亲一下。”
之前把他咬疼的账,迤墨可还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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