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瞳孔一缩, 投过去一个震惊的眼神。
寒烟老祖不想飞升, 这几乎是神鸟之中众所周知的事情, 虽然不知原因,但这会儿寒烟搏取飞升,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至于他是为了什么,傻子都能看出来。
“你确定?”兰心扫了眼周围的仙人,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局面,继续僵持下去,别说逃跑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拖延的时间不过是长一些短一些罢了。
兰心需要战力,而寒烟也试图一搏, 他还不至于非要拦着。
寒烟咬了咬牙,一双烟灰色的瞳孔几乎被体内疯狂运转的灵力点燃:“来吧。”
这里是猎场,脱离了胤和源世界, 寒烟自然不可能自己引来雷劫,唯有借一把仙火, 把自己再烧一把看看;若是顺利, 他就地飞升还能得一波大道庇佑, 若是不顺利,这毕竟也是兰心的本命仙火,兰心在边上, 还不至于把寒烟的神魂也烧没了。
反正只要神魂在, 就算肉身没了也还可以重塑, 寒烟至少能确定这不是一条死路。
寒烟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回引火自|焚。
荒古结束时至少有一次,上古时期炼血又有一次,现在至少是第三次。
荒古时把自己烧了,于是涅??来到了一个相对而言破败不堪的世界;为了这个世界,他又炼了自己一遍,最后重新生活在了更加破败的现在,顺便换了副相对荒古凤凰而言毫无可比性的身躯。
这次,若是成了便是仙体,若是败了,也不过是更渺小一点罢了。
冰白色的火焰从兰心手掌中迸发,呼地一下席卷而上,仿佛一阵暴风雪,转瞬间包裹住了兰心的躯体;一声空灵的凤凰啼鸣响起,皓白的鸿鹄合拢双翅,任凭火焰将自己吞没。
电光火石间,班岚和迤墨饶是注意到了寒烟的突然出现和引火|自焚,却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事实上,仙甲附体的两人暂时还不能彻底适应这身战甲。
理论上,班岚在炼制这身战甲的时候,考虑到了两人的修为状态,战甲的力量是可以分级操控的;也就是说,他们完全可以让仙甲降级成他们的修为等级再进行操控,这样,至少不会被仙器直接抽干血肉中的所有灵气。
然而这种操作也有弊端,一旦战甲的操作等级压了下去,那么仙甲也势必不能发挥出全部的防御能力来,毕竟这玩意儿还是要靠仙气——或者说大混沌级别的气来支撑的。这样的战甲护住班岚和迤墨不受伤还好,但是要让他们这一行人都脱困就做不到了。因此,在寒烟出现之前,班岚和迤墨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去压制仙甲的等级,而是全负荷运转着自己的功法,把身体当作一个熔炉,疯狂地炼化这猎场之中各种杂七杂八的气,给仙甲当燃料。
或许是托“小仙界”源气的福,尽管两人炼化的仍然是小混沌级别的气,中间掺杂着这片天地间丝丝缕缕的源气,竟也能勉强维持仙甲在它较高的等级运转。
寒烟投身火焰,班岚和迤墨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撼。
这是他们头一次真正直面“前辈”这种生物的“奉献”精神。
以往就算知道无数先辈曾经用自己的尸骨来给小辈、后辈铺路,他们心中的悲恸与震撼却多半来自于血脉中残留的传承与羁绊;若是更直观一些的,班岚和迤墨曾经在辰启宗的幻阵中见到过无数正道修士的奔波、奋战、挣扎和牺牲,未尝不是为了后代的生存环境,然而这与二人来说也仍旧隔着一层隔膜。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荒古时期也罢,上古末期也好,那些牺牲、鲜血、无助、绝望和拼死一搏的魄力,全都已经过去了。那是历史——是他们无论如何感怀都无法插手和改变的历史。
而这一次……
寒烟用一次搏命,让班岚和迤墨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变革正在发生,而他们就是这次变革的承载者和实行者。
这次,是他们正在参与的,可以影响到胤和源世界往后几万年、十几万年、数百万年甚至更久的生存环境的……战斗。
称不上变革。
假如这次撑不过去……胤和源世界,说不定就不再存在了。
班岚脑海中闪过模糊不清的影像,心想,如果胤和源世界的天道是那样一个孩子,那样一个和迤小墨相像无比的小家伙,那他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这样的天道消失的。
只要换位想一下,假如是他家主子经历了这种折磨,在幼小无助的时候遭遇突变,崩溃一回、紧接着是第二回,然后又是毁灭的危机……班岚的心脏抽了抽。
手臂揽过身侧的迤墨,扯着他躲开一道隐蔽的攻击,班岚心中杀意止不住地升起。
仙界的这些争斗他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可以说,假如有朝一日他飞升上界,班岚可以打包票,自己会卯足了劲儿混进进入猎场的队伍中,到处给自己捞油水,小洞天、秘境、小世界,手里的资源自然是越多越好——
但是,抹杀一个世界的意识这种事,跟把活生生的人炼制成傀儡没什么两样,说白了,这根本就是邪修行径 。
邪修让人不齿,尤其是,当受害者还是班岚自己的源世界时。
闭了闭眼,班岚把迤墨拉到自己身后护着,双手在空中一展一握,便抓出一副弓箭。
拥有万钧之力的鎏金仙弓之上流火一般淌过金红色的风,如同破开了旭日的温度使得班岚身侧的空气都在扭曲升腾;一支如岩浆凝结的箭架上弓弦,箭芒所指之处,可怖的锐气划破空间,带出一道随时可能崩裂的空间裂隙。
“轩辕?”兰心就在班岚不远处,在班岚掏出弓箭的瞬间,他竟觉得自己的本命冰晶有融化的迹象,甚至于,自己的薄纱袍角都差点被那支箭的锐芒给燎着。
兰心讶异地回过头问了一句,随即又自己否认道:“不对……不可能是轩辕。”
轩辕是一副称得上是神器的仙器,当初在胤和源世界成型的时候一连屠杀九只金乌,杀伐太重,生了器灵,结果器灵竟自己主意颇大,说什么都不让自己的主人用箭。结果它主人两手空空地飞升了,没过多久轩辕箭自己也得道飞升,去了上界后依旧不让人用,成天揣着手坐在弓上一脸木讷,成了最有脾气、最大牌的仙器之一,同时也是最没用的仙器,没有之一。
班岚暗金色的瞳孔中反刍点点猩红的火光,玉白的皮肤被抹上一层淡淡的橘红,薄唇开合:“不是轩辕……”
“让他们知道……”
“太阳长什么样罢了。”
细微的话音淹没在铮的一声弦响之中,离弦的箭破空而出,半道上化为三股,燃烧着过于灼热的力量逐向离他最近的几个仙人。
班岚唇角溢出一丝鲜血,被他舌尖一卷,舔了干净。
太阳之力不是这么好用的,结合了金乌一族的天赋能力、无数太阳与火焰的符文、战神凝练意志的秘术等等,才弄出了这么一副弓箭。
兰心哑然失声。
这小子还真是太过嚣张……至刚至阳的太阳火焰,在火焰意义上却与红莲业火意外地重合了。
红莲业火烧业障,而太阳火,烧的是一切不洁与污秽,通常用于焚烧邪物、污物,防止邪气和妖魔秽物的滋生。
这是在明晃晃地嫌弃那些仙人心思肮脏呢。
兰心摇了摇头,浑身疼痛的筋骨、紧绷疲惫的神魂竟也意外地松快了些许。
对的嘛……这些人心怀歹意,对他们客气什么呢?
“君忧!”兰心手掌一挥,把被仙火包裹的叫化鸡……咳,寒烟;拨拉到几人的战圈中间护着,便朝着背后唤了一声。
君忧听到这声呼唤便明白了兰心的意思,双臂一圈、一推便以柔克刚地排开近处的几个仙人,紧接着手掌一握,便将巨大的九幽箫化作正常大小,噙在了唇边。
“呜……”
苍茫的箫声响起,如同秋日的一阵风,轻巧地扫开遍地金黄的落叶。
无形的声波以君忧为中心扩散,转瞬间,君忧周边的所有仙法、声音、扬尘……全都消失了。
君忧低垂着眉眼,收敛了所有杀气,一身黑袍立在空中,袖口随风微微摆动;明明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子,这时候竟透出一番温文如玉的味道,乍一眼瞧上去,竟还让人觉得他消瘦而孤寂。
“铛——”低沉的琴音穿插进来,是另一侧的兰心将天琴支在了盘坐的腿上。
君忧的箫声营造出来的氛围微微一个动弹,明明君忧仍在原地不动,口中的箫声也未停,班岚却觉得,那个吹箫的人已经回过身来了——回过身,并且惊讶地问,阁下缘何以琴和之?
兰心奏出一个长音,接着又轻巧地拨了几下弦,细碎零星的琴音掺杂在里头,仿佛奏曲的人在极尽温柔地浅笑着,回答道——瞧你太冷清,不妨同奏。
凡尘间喧嚣尽去。
班岚和迤墨被兰心君忧二人圈在领域中央,身边还飘着一团燃烧的仙火,却仿佛置身桃源。
班岚有些茫然地看着保护圈外,自己射出去的箭尚未消散,正不依不饶地追逐纠缠着几个仙人;无数闪耀着仙器光芒、带着术法光影的仙气错综复杂地纠缠轰击前来,却只能在到达兰心和君忧面前数里的时候,就在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讲一个,水墨色的故事。
直到……
直到故事里的主角,在清明的雨季里,合拢了手中的油纸伞。
隔了不多一会儿,霎时间,喧嚣回归;班岚和迤墨恍然清醒,下意识做好应战的准备,却都不由得张口结舌——就在这意境破开的瞬间,目力所及之处,一片猩红……
那寂寥的主角,踏前一步,成了斩世屠雄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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