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人生没个ADC

    
    “妈！爸怎么了！”病床上的父亲面色苍白，紧皱眉头，似是在闭目养神。
    “嘘……你爸今天和朋友钓鱼的时候晕倒了，差点掉进河里。”朱母叹了口气，小声解释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晕倒？”朱寒问道。
    布满皱纹的朱母脸上写着无可奈何，眸中一直噙着湿润：“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医生说结果出来了以后也要留院观察。”
    朱寒的剑眉是出了名的好看，但他一旦将其皱起的时候，就显得特别凶悍，就像漫画里刻画出的钟馗似的，所以打小朱璃就很害怕哥哥蹙眉，今天一整天，哥哥都是这种凶神恶煞的表情。
    朱母缓缓起身，“璃璃，你陪会儿爸爸，妈妈去找医生再问问。”母亲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儿子，随后朱寒跟着母亲一起去了医生的办公室。
    “好！”女人用力点点头，踱步至父亲的床前。
    以前总是觉得爸爸爱臭美，退休之后，也是一到五点半就准时起床，将头发梳梳好，皮鞋擦擦亮，泡上那么一盏茶，出去散步个半小时，回来以后，端坐在阳台上，一口一口品茶，那阔绰姿态，说不上的老干部情怀。
    父亲拥有绝对自律的饮食习惯，只是年轻时退伍回来后进了政府练就了一身千杯不醉的海量，动不动就有应酬，朱璃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得过一次乙肝，哥哥跟她讲过，那时，将他们母子吓坏了。
    捂住病榻上连呼吸都变得微弱的父亲的手：“爸，再两个月，我就要结婚了，赶紧好起来呀！”
    仿佛是听到最心爱小女儿的召唤，父亲缓缓睁开了眸子：“璃璃来了啊……”
    “嗯，是我。”女人莞尔，将父亲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
    现在的工作性质，是跑业务的状态，平凡又匆忙，跟老板好说歹说，苦口婆心解释，才换来宝贵的半天休假。
    “工作辛苦吧？”父亲深深望着女儿消瘦的脸，心疼地蹙眉。
    女人笑着摇头：“不辛苦，我又没我哥那么高的文凭，得知道满足不是~”
    “你呀，趁着年轻，多考证书才来的实际，爸爸已经退休了，帮不了你什么忙了。”自己这女儿啊，哪里都好，学什么都快，可就是不愿意把心思放在正途上，一家人可谓是操碎了心，好在现在终于和她最爱的人走到了幸福殿堂的门前，以后多个人照顾她，自己也就放心了，父亲这般如是的想着。
    “哎呀，哎呀，就知道让我考试，最烦这些了！我以后就想做家庭主妇，一天到晚闲在家里玩游戏，咩哈哈哈哈~”她这么懒，感觉现在出差都是在消耗以后的生命力，还是做个不劳而获的人最好啦。
    父亲投来一记“不懂事”的眼神：“璃璃，只有拥有自己，才会拥有人生。”任何的道理自家女儿都懂，从小灌输到大，就是不愿意听进去，他做父亲的，当真毫无办法。
    “好好好，等你出院了，我天天读书考试，一定拥有一个最最最完美的自己，好不好~”都病倒了，还不忘念叨我，真是的！
    母亲和哥哥走进了病房，神色清一色的阴郁不堪，尤是哥哥钟馗似的眉头，几乎连到了一起，女人抬眼，天真稚嫩的问道：“医生怎么说呀，妈？”
    “咳，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主要是爸的身体太亏了，多吃点补品补补就好了。”谁都不知道朱寒在说谎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先咳嗽一声，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只有女人注意到了这一点。
    心，刹那间狠狠地揪在了一起。
    “那么爸，既然没啥大事，咳咳，我就先和璃璃回去了，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朱寒与妹妹对视一眼。
    母亲留下来照顾父亲，兄妹二人各怀心思的下了电梯，回到了车上。
    还未等车子发动，朱寒微微颤抖的音调就这么突兀的响了起来：“爸得了胃癌，已经扩散了。”
    晴天霹雳什么的，根本不足以形容此时朱璃的神情，更多了哥哥的言语终于应征了心中想法的拒绝接受：“扩散……”
    “就是俗话说的晚期。”男人拧了拧眉心，疲惫的双眼皮骤然又加了一层：“医生说，现在只能吃点炖烂的面条什么的……把工作辞了吧，以后专心过来照顾爸。”
    ‘吃什么……还有用吗？’朱璃小时候曾幻想过父母离开自己时的撕心裂肺，甚至做梦梦到爸爸离开自己的时候，还挣扎着哭醒了过来，一整夜都惴惴不安；可如今，这般噩耗钻进心口，她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波澜都没有。
    后来女人才知道，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彻彻底底死去了。梦想，未来，三观，都随着一同覆灭，行尸走肉比较容易，只要按照别人说的活着就可以了，而要问她有什么想法，或是对未来有什么规划的时候，脑海是一片空白的，没有未来，只有得过且过，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灵魂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有些事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其浇灭。
    后来，与母亲换班交替，照顾父亲一吃就吐的时候，那无法消化的食品伴随着血块回旋在厕所的漩涡里。
    父亲标志的将军肚，高达160斤的体重，在两个月内瞬间掉到了一百斤不到，浑身上下都是褶皱的皮囊，像是把骨肉套进了一张偏大的人皮里，看起来可怖又可悲。
    也是这个心力交瘁的月底，天空灰蒙蒙的，朱璃拖着疲惫的身心走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掏出手机来，点开自己未婚夫的聊天记录，已经整整两天了，自己这条卑微的哀求还是没能得到回复。
    “颢，可不可以，借我五十万……”
    朋友圈几乎都怕了她，一向最不屑借钱的女人，突然狮子大开口地到处借钱；只要有这些钱，就能去买美国的那些昂贵的抗癌药物，就能再延续父亲的生命几个月。
    东拼西凑，连零头都没能凑够，他想到了安颢，因为要筹办婚礼，他们家一定准备了很多的酬金，幻想着不再办酒席，可以省下的那些钱用以借给她，可最终，是未婚夫的不告而别。
    怀孕四个半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能在人群中明显的觉察到她是孕妇，连公交车上的孩子们都知道要让座给她。
    哥哥几乎耗费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用以维持父亲薄弱的生命力。
    她这个做妹妹的，突然明白了那句：“拥有自己，才会拥有人生。”如果她和哥哥一样拥有杰出的工作，如果当初在学校时努力上进一些，那么现在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父亲至少还可以多陪她几年。
    这么想着，明明已经可以休产假的她，接下了公司最大的一个单子，但要出差半个月。
    人在极端环境中，总是容易做些错误的抉择。
    “爸——！”
    回来后，医院冰冷的光景，以及那只布满褶皱耷拉在床沿的手，那一双一直盼着自家女儿的，涣散瞳孔。
    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是怎么活着的，安颢也再也没出现，倒是安家人出了面做了善后，劝她，将肚子里已经长出可爱双手双脚的孩子——妊娠中期引产。
    麻醉雾剂进入口腔，那天旋地转的意识浑浊，终于还是没抵过她浅浅意识里浓郁刻骨的清醒，孩子像个血玲珑一样被抱了出来，小小的，闭着还没发育完全的眼睛，医生草草的将他包裹了起来。
    没有一个人打胎时，还记得孩子离开母体时的样子，只有她，用尽所有的精神力，记住了这个画面。
    那句：“对不起。”
    到底是说给谁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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