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戌时,约摸现代七八点左右的样子。
庄子上的人,早早的吃罢了晚饭,也没什么娱乐项目,有些早睡的,亦有些点着油灯研究绣活的。
听到外面有隐隐约约的马蹄子声,还有一个小伙子朗声叫着,“小少爷,孔嬷嬷代夫人来看望你了。”
佃农们闻声,有些醒了的与未睡下的,皆由汉子们披了衣衫,走出来看看。
只见庄子中间的小路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牵着一辆豪华的马车,马车后,隐隐跟着一个俐落干净的老妇,与前阵子被他们赶出庄子的鱼家人。
众汉子都是不解,妇人们也缓缓穿妥了衣衫,接二连三地走了出来。
赵奶娘本就未睡,正在自己屋里挑灯研究绣花样子,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脸上突然浮起了骇怕的神色。
忙走了里屋,连件厚衣服都忘了穿。
外间,翠柳同林婆子已经入睡,也正爬起来穿衣服,两人感觉漆黑中,赵奶娘冲了出来,正想发声,却见赵奶娘如一道风般走了出去。
赵奶娘快速的走向不远处鱼苗的院子,只见屋内灯火还亮着,她忙拍响了院落的大门。
此时,外间,李三娘正在坐在桌前,在一对枕套上绣着花,鱼小宝趴在桌子上习字。
里屋,鱼苗小两口正坐在一处,共用着一只木盆洗着脚。
当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喊声,与刚刚传来的敲门声,里屋与外屋的人,都是一怔。
李三娘忙安抚了鱼小宝一句,这才起身去开外头的大门。 屋里,鱼苗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间突然有些揣揣,望向他家相公,只见他俊脸上已经恢复了冷静的神色,正拿了布巾子擦脚,待自己的擦完了,便穿好鞋子,蹲在地上,捡起她一双白嫩的小脚丫,
细细的擦着。
“相公……”鱼苗还未说完,魏清风便已经帮她穿好了袜子,又穿妥了鞋子。
她心底一直对自家相公的家庭背景有着猜测,直到此刻将军府如此张扬地来了人,她才确定了心底的猜测,她家相公在家中,果真是个不受宠的。
魏清风勾唇浅笑,想定了鱼苗的心。
他帮鱼苗捞起一件厚外,袍仔细的披好,语调淡淡的,带着几分解释,“那孔嬷嬷,是我母亲从小的教养嬷嬷,年纪大了些,也惯爱倚老卖老。并且,许久没有我的消息,许是她们坐不住了。”
鱼苗咬住下唇,也忙找了衣服,为自家相公穿起来,嘴里愤愤道:“资历算个什么,你好歹也是个主子啊!”
“无妨,不过是在她面前走个过场……”魏清风握住了鱼苗的双手,眼皮微沉,眸光微敛,“只是苦了你,一会怕要同我做上一场戏,也要受几句‘指点’了。”
鱼苗反手握住魏清风的大手,正要再开口时,里屋的布帘子,被赵奶娘急急地撩开了。
“少爷,将军府……”
“奶娘,我们的行踪早晚是瞒不住的,母亲派了孔嬷嬷来,怕也是要对你‘提点’一番的。”
听魏清风说得直接,赵奶娘心底挣扎一番,也算豁出去了,忙上前一步,主动扶起了魏清风的一条胳膊,然后,向鱼苗使了一个眼色。
鱼苗立刻悟了出来,搀扶住了魏清风的又一条胳膊。
她怎么感觉,明明好好的日子,她“婆家”一来人,就像豺狼虎豹将近似的?
魏清风本来挺直的身板,顿时萎了几分,那面上的俊脸,也染了几分虚弱之气。
“……”鱼苗望着自家相公戏精上身的模样,没觉好笑,反倒觉得更加如临大敌。
鱼苗与赵奶娘,两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魏清风,出了里屋后,李三娘先是怔了下,随后忙问。
“姑爷可是不舒服?”
“咳咳,无妨,只是犯了旧疾。娘子,扶我出去看看吧。”
鱼苗应了一声,随后,与赵奶娘一起扶着魏清风出了门。
李三娘不放心,叮嘱了鱼小宝两句,就也跟着出了门。
屋外有点冷,明显寒霜降后,温度降了很多。
几人刚走到大门口,就见那长相精神的小厮已经牵着马车到了门口。 对门,余盛与几个瓦匠也醒了,同样出门来看,余小甜揉着眼睛也走了出来,只见许多的大人都站在外面,门前马车后,缓缓跟着一个穿着不错的老妇人,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眼熟的,好像闹过
少夫人的女人。
余盛精明,感觉来者不善,忙叮嘱几个瓦匠照顾自家妹妹,便准备绕过马车,去自家少爷的院子。
“大胆!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那叫华子的见余盛要越过孔嬷嬷身前,忙喝道。
余盛心尖一抖,更深信了来者不是什么好茬子,却也多留个心眼的告罪了一声,随后,还是走到了对门。
“华子,将车赶开。”孔嬷嬷命令。
华子应了一声,将马车驱赶到前面一个路口。
马车一走,孔嬷嬷与魏清风就打了照面,只见那许久不见的男子仿佛越加的弱不禁风了,需要两人扶着才能站稳。
余盛刚到了魏清风跟前,要行礼,却见自家少爷摆了下手,然后,他推开一旁的赵奶娘,用手掩唇咳了咳。
这阵仗,直觉地让余盛乖觉的立在一侧,垂下脑袋,决定耳听六路。
“嬷嬷,清风身子不爽,起迟了。”魏清风又重重地咳了两声。
周围一堆围观的佃农,虽然奇怪为何魏少爷突然病了,可待那张扬地来了庄子的小厮向他们打听时,他们皆识相地不开口。
最后,还是那名跟鱼苗卖四件套的王氏长了个心眼,听华子说什么小少爷真可怜,身子骨还是如此不好,她想到魏清风同鱼苗宁可落迫的住庄子,也不愿回将军府,怕是中间有什么说不得的委屈。
便状似无意的应道:“是啊,魏少爷这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可苦了少夫人……”
这话,随着细微的夜风飘入了孔嬷嬷耳里,她腰身略微一弯,再抬起头来时,真真是让鱼苗见识到了老戏骨般的演技。
只见孔嬷嬷的眼睛,在月色与隐约的灯火下,好像带着闪闪湿意,忙抹了一把,上前搀扶住了赵奶娘先前搀扶的那条胳膊。
“唉呀,我的心肝小少爷啊,您这来乡下静养的,怎身子骨还是这番模样?若让你母亲瞧了,怕要心疼死的。”
说着,用另一只手掏了帕子试了试泪,又道:“这风大,老奴虽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可也受不起小少爷亲自来迎接的。”
周围的佃农们,忍着想嘘声的冲动,若是不想让人接,何必如此的阵仗,又何必大晚上的赶了过来?
魏清风淡淡而笑,身子越加往下沉了几分。
孔嬷嬷顿时觉得,这小少爷,怕已然病到膏肓,她暗自就着月色打量了旁边的小姑娘,又视线若有似无的飘向了赵奶娘。
“嬷嬷,咳咳……进屋罢,这里……咳咳,咳咳……” 鱼苗忙去轻拍魏清风的后背,余盛有眼力见地侧开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路,鱼苗同孔嬷嬷扶着魏清风往屋内走,李三娘和赵奶娘也跟了上去,见鱼牡丹也要跟上,余盛想也不想的,横出一条胳膊,挡
住了她的去路。
“你——”鱼牡丹怒目而视,翠柳与林婆子终于逮住了空,上前就要将鱼牡丹拉走。
林婆子说:“余盛,你赶紧进屋候着,这里有我跟翠柳照看。绝对不让这等子下贱玩意儿,再近少爷跟少夫人的跟前。”
“就是,大晚上的,衣衫撕成这样,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幺蛾子。”翠柳插话。
余盛点点头,正要折身往屋内走,那跟佃农们打听完的华子走了过来,一把按住了余盛的肩膀。
无奈,余盛只能被扣了下来。
魏清风几人进了屋,孔嬷嬷的目光便暗中将屋内一番打量,只见室内简陋,与那些乡下的屋子没什么区别。
鱼小宝没想到进来个眼生的老妇人,他怯怯的看了过来,又联想之前外头的动静,通透地想到这妇人许不是什么好人。
要不,为何她一来,赵奶娘就惊慌失措,姐夫也“病了”?
“这是……”孔嬷嬷同样也看到了鱼小宝,鱼苗忙要答话。
“这是我……”
“咳,回嬷嬷,这是内人的小弟。”魏清风接过了话头。
孔嬷嬷点点头,眸底掩着一丝满意。
鱼苗怕出点什么事,或者来人说什么不中听的,与孔嬷嬷将魏清风扶到椅子上后,她便弯身对着鱼小宝嘱咐道。
“小宝听话,让娘带你先去找小甜玩。”
鱼小宝虽然有些发怯,但怕姐姐吃亏,咬着唇刚要反驳,便听他的姐夫也开了口。
“咳,小甜说有个小玩意要送你……”
鱼小宝不傻,李三娘也不傻,两个人都知道这是鱼苗两口子要将他们母子给支开。
李三娘担忧地望了一眼自家闺女,又暗暗打量了下烛火下的老妇人,最后一咬牙,牵着鱼小宝的手离开了。
两人一出门,赵奶娘就提心掉胆地合上了屋门。
“嬷嬷,坐。”魏清风招呼。 孔嬷嬷再次打量了他,只觉得比记忆中的气息又弱了几分,不过,身形倒似高大了些,与已逝的将军大人,越发的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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