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辎车在四月初抵达会稽山。
传说此处有大禹治水的遗迹,大禹第十年东巡途中,也是崩逝于此,葬于此。
后来夏帝少康让幼子迁徙定居于会稽山,做大禹陵墓的守灵人。夏帝的血脉延续下来,城池壮大定国号为越,最终为楚威王所灭。
……
祭祀了禹陵后,帝驾返回江东海滨。
北上琅琊一路由大江入海,换了巨大的楼船,虽比不得蜃楼庞大,却也是可载数月的用度器物,可吞百人,更不说随行的船队战舰商船,樯桅林立,多如牛毛。
大船上,皇帝已经很少露面。整个帝驾一路顺风行船,移动极快,许多时候连沿途行宫也舍弃不用,昼夜行船。
李斯年纪不轻,平日里也算养尊处优,如今随着帝王东巡不曾进过洛阳、新郑、大梁的都城,倒是一路行走穷乡僻壤,异常辛苦。如今又一路行船,他身体已经不适,也只能尽力强撑着每日向帝王请安、论政。
帝王船舱外,赵高随时听候差遣,还有十八世子胡亥也在,他们已经等候了一个时辰。赵高正在劝说十八世子回去习功课。
李斯来了上前同三人点头见礼,正在此时,马车里一声大喝,激得众人心中一突,连忙低声唤道:“陛下!陛下!”
世子也担忧道:“父皇!孩儿在此。”
片刻,里面的人才低声道:“朕无事,不过梦魇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听见帝王说:“赵高,汤药何在。”
赵高道:“陛下,早已备好了,您醒了变可服用。”
“拿来罢。”里面帝王的声音略缓和了些,又道:“章邯可在?”
章邯听了目不斜视:“陛下,臣在。”
“进来说话。”
章邯目不斜视从李斯面前走过,李斯神色如常,向余下之人点头颔首示意,转身慢慢离去。
赵高转了转赤红色的眼珠,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
胡亥也跟着告退,由赵高送了几步,状似天真道:“真是奇怪,父皇这次怎么没问丞相?”
甲板颠簸了一下,走在前方的李斯脚步一错,又接着迈步而行,仿佛并没有踉跄那一下。
赵高抄着手,脚步放慢,一面慢慢说:“陛下既然已经将丞相的千金赐给殿下做夫人,丞相与殿下之后就是一家人,殿下可以多向丞相大人请教功课。”
胡亥一派听话的模样:“老师说的话,亥自当遵从。”他眼底却有淡淡的厌烦,小声嘀咕道:“又不是唯一的千金,那么多女儿嫁给了兄长和朝中大臣,我看他是选了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嫁过来。”
赵高嘴角一弯,佯作无奈:“世子,慎言。”
海风吹来咸腥之气,与中原风光大不相同。
胡亥走路轻快,身上的玲珑玉珏叮咚作响。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又道:“老师,父皇服用那汤药,当真能长生不老?”
赵高一抿嘴,却是滴水不漏:“只要是陛下的意志,就是我们做臣子的意志。世子,你懂了吗?”
胡亥眼珠一转:“亥明白了,那便由亥将汤药呈给父皇。”他天生异色瞳孔,宫里便有传言他的生母是西域进贡的胡姬。血统不纯的世子在咸阳宫里不过可有可无的存在,年长他的兄长很多,只有他凭借这纯良而天真的面孔行走内廷,让皇帝在几十个儿子中能留意到他,还让赵高担任他的老师,他的野心已经初现端倪。
赵高微微笑着,指尖爬过细小的红蛛。
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的野心。
蝼蚁一样人想活下去,锦衣玉食的人想保佑富贵,位高权重的人想再进一步,富有天下的人想长生不老永世为皇——再微不足道的野心,总有一天,也可以为他所用。
……
转头的甲板之上,李斯慢慢停下脚步,疲惫的闭上眼。
连日赶路,帝王并未召见过随行太医,汤药何来?琉璃的窗户不足以全部遮蔽日光,方才明明自己也在舱之外,帝王偏偏问过赵高又唤了章邯进去,单单没提及自己。
他,何时惹了帝王不满,怎么自己不知道?
李斯心中惴惴,如揣了一直老鼠,咬得内脏隐隐作疼。
仔细想来,望祀之后,帝王对他的态度已经变得十分微妙。
一直以来,帝王对李斯的信任程度已经到了事事垂询的地步。然而东巡之后,李斯在帝王身边无与伦比的信心被动摇了。虽然帝王仍旧让他主持望祀,甚至让他草拟之后祭祀禹陵的宣教天下之文,也都一切如故。但他感受到那种影影绰绰的波动,帝王时而背向他的身影,让他的心突突乱跳。
这种感觉到了帝王对自己的疏远与猜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帝王开始试探自己。也行是他在将扶苏公子对帝王的不满高密之后,也许是在帝王发现他与赵高私下有过接触之后?
越是回忆,越是心惊。
李斯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帝王已经开始思索大政得失。
昔日商君,纵使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更替而遭车裂。如今,怕是帝王要将苛政的始作俑者加于某人之上。而大秦皆知,大秦新政最重要的撰写者,非他这个相国莫属。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富贵至极,恐怕已经危如累卵。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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