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狂想

    
    “大家都是都是去看祖爷爷的吧？”开三轮车车的大叔带着浓重的乡音这么一说，最先是那几个妇女先开口，“是的是的”，随后几个人也附和道，陈实也跟着坐了上去。
    这辆用了七八年的蓝色三轮车带了个深绿色的敞篷，两边搁着几把小木头椅子。等众人坐好后，便乐不可支的谈笑起来。
    车子从热闹当街的镇上慢慢驶向村里，行过人车挺多，道路并不宽阔，两边种有杨树，延伸开来是田地山林，放眼望前是洋房老屋的集合。
    天气阴凉。
    “现在这祖爷爷的大喜日子，晓得要花几多钱啊？”一个老太太提着一个绿色的布包说，“想当年，这光荣家的二老太，活了一百七八十岁才走的，多可怜，好像是到曾孙子那一代才好不容易凑到那一百来万，这个终于可以死来又要请这请那，不晓得要多忙哦。”
    “你这别说，那彩礼钱不算啊？”另一个老太太怼道，“再说了。这不是办好事吗？人都活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可以死了，这之前不是要好好活最后一次。”
    “总之活也好这个死也好，总之人老了就要死嘛，你再看看我，这个我也要走，想走也走不了，这人间还有什么好过活的？”那个拿绿布袋的老太太又有些沮丧。
    “都是老寿星，可这搁着谁愿意多过哦？”一个大爷感慨，“我才65就不想活了，这祖爷爷活了三百多年，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心态。”
    “还是平常心好啊……”不知谁说了句，“听说祖爷爷这老伴一百年前就出了车祸，这不到医院里死那时要下阎王老子油锅里去炸的，据说撞人的人是逃逸了吧，结果判了个三百年蹲牢里不准去死。”
    “这个我知道，”开车的大叔突然大声说，“祖爷爷也是后来是没有再娶了，靠着学佛，还真活到现在，可惜这儿女都没什么本事。”
    “那五家子不是挺好的吗……”
    陈实不说话，看着后面来往的摩托车和行人，他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骑着自行车不时加速，像是在追赶前面的车一样。
    这次的大喜事是十里乡村长牵头办的，酒席更是摆到了原本是跳广场舞和放电影的村头大广场，一大早鸡还没叫乡里乡亲就开始张罗，各家的爆竹是接二连三，就连诸位家叫人又怕人的狗也集合起来，摇摇尾巴张开嘴，这里跑来那里去的。
    祖爷爷家算是全村最大最旧的老屋了，善后修缮不少于七次的，这里的忙活事总是最早来最晚去，厅堂硬是成了厨房，几百年的好酒是被小伙硬扛着奔村头，而祖爷爷是坐在门口一把大椅子里，穿着一身六七十岁时买的军大衣眯着眼睛笑呢。
    现在差不多临近中午，而许许多多的饭桌前也搭了个戏台，唱戏的还没开始，乡亲们不时上去表演小节目或者给个祝福什么的。
    “老林，要不你上去讲下嘛。”等一个人讲完后，这时有人一个怂恿，他抽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就这么一说。
    “老陈你是故意坑我的吧？”老林也是叼着一根烟，“不是我说，打上小学的时候，要不是你死乞白赖的要我带你开黑，你能上黄金吗？”
    “嗨别提这事，”老陈一脸不乐意，“你家有树现在可是大作家了，还不是你教的好？大作家的爹，这说几句话怎么？小意思。”说着他提高了嗓音望向众人，“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一附和，老林也是半弯着腰不好意思上去了，刚上台清了清嗓子，便先客套了两句，然后是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还带着调：
    “你说房子这么大，还不只睡一张床。
    “你说酒店吃大餐，还不垃圾地沟油。
    “你说天天坐飞机，还不忙里没闲着。
    “你说这日子，有钱没钱整它怎么过？
    “穷也一天富也一天，身体健康最快乐……”
    随着一声声叫好，老林也是笑呵呵，“那个大家别忘了关注我的公众号啊，里面可不只有我一个的话，还有感人小故事，您要听着觉得是这个道理，记得转发评论点赞……”
    “有树回来了！”不知谁说一声，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慢慢在爆竹声和蓝烟中向这驶来，那是村高官的车，虽然不贵，但人人都认识。
    等车停了，开车的村高官就率先下车给他开车门，林有树就那么下来了，他穿着一身白色西装，带着一副墨镜，好生气派。
    “好帅啊……”村里几个小妹妹问讯赶来，赶紧用手机拍照。
    林有树把墨镜取了下来，一一跟乡亲们握手，到了他爸那里，他爸激动地和他握手说了声：“回来啦……”
    “是啊，爸。真的好久没回来了。”林有树也是有点感动。
    “等下和大家打下招呼，再去看看祖爷爷，然后赶紧到家去，你妈在呢。”
    “嗯。”
    不很快陈实也是坐着三轮车赶来了，不过正好趁着迎接林有书鞭炮还有点没打完，又是吸了好一股子烟味才下来，几乎就没人看到他，这让他有点狼狈的走到了自己在等林有树握手的父亲面前。
    “回来了？”老陈是比较漠然。
    “是。”陈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有树一走到他们面前，他先是亲切的和这位隔壁家的陈大爷握手。
    “陈叔叔你好。”
    “好啊，你看看这孩子真有出息，你爸刚才也讲话了，也很好啊……”
    他们说完，林有树就站到了老陈旁边陈实的正对面，两人先是楞了会，然后先是林有树拥抱了他，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好久不见啊。”
    “是挺久的。”陈实觉得自己还没从某种尴尬的气氛中缓过神来。
    “你还在奇点发展？”
    “算是吧。”
    “等下，我们单独出去聊聊。”
    老陈建议要不然他们先去看看祖爷爷，于是他们便一起走了。
    “跟着我干吧，写网文能赚几个钱？”林有树说，“我早就不写了，辛辛苦苦来钱读者还难伺候，他妈的浪费我的青春，你知道我写《圈动钱坤》的时候瘦了几斤？”
    “如果不是瘦了你也不会这么帅吧？”陈实说，“而且我不是算写，只能说当个编辑吧。”
    “那你还真的挺难的。”林有树自信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不写网文我也不会瘦了，不瘦也不会这么帅了，可这帅对写网文有什么帮助？你看那些个大神作者，有几个不是死宅？一个个长的一张x脸，那赚到了钱还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加入我们节奏派能赚多少，只要你长的好看一点，多学点比喻排比之类的，两个反义词一个道理，就可以了。而且爆出老残粉的概率很高。想想吧，每年写个十几万字，书上多贴几个图，还不用你去做，我们再给你包装一下，来钱的速度可不是写点什么叼网文能比的。”
    “我觉得没那么神奇吧。”陈实说。
    “那你真的太天真了！”林有树哈哈大笑，“你知道吗，现在这世道，我算是活明白了，因为人间不值得。
    虽然那些粉丝是挺蠢的，天天围着你转跟傻x一样，但只要你多花点耐心哄一下，平时不用自己出手她们就会脑补，除了请随身摄影师拍个微博照片什么的贵点你几乎不用很多开支的。”
    “我还是觉得自己长的不可以，而且现在的工作还算稳定，就算了。”陈实说着，他们来到祖爷爷加门口。
    “我看我们从小玩到大，又觉得你文笔还可以才跟你说的。”林有树说，“这个世界人活着就都是为别人活着，人都在骗人就钱实在，这些都是真话，是不能跟大家说的，你哄傻x越久就越觉得这话实在，但越实在就越不能说，还要反过来说。
    我在星星爱国职业技术学院读书的时候，就学过这一概念，要学会真的假话和假的真话，对外边就是一个人给你一百万叫你叫他爸爸还要跟人说这是真话这就是真话；人家拿着枪顶着你头说你爸爸不是你爸爸还要说这才是实话这就是实话。总之，干我们这一行真正的话永远不能说出来，要让读者以为自己进步了其实他没进步才行，原因很简单，他真要进步了就看穿了你不买你账，他意识到自己没进步就觉得你没用还不买你账……”
    陈实哑口无言，他们去看了祖爷爷，但很明显，比起自己林有树明显更受祖爷爷欢迎，他又想到从小到大，社会上出点问题的时候自己就会写点东西当作文，而林有树总是特佩服他，觉得这种行为很厉害，但他自己从来不这样做，因为这样做的后果是永远不能试图符合作文的要求。
    后来陈实也有些什么文学理想抱负，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沉默起来，由于过重的沉迷于研究文学作品导致学习成绩退步并只上了个普通大学，而作文经常得奖且成绩优异的林有树越来越讨人喜欢最终还考上了星星爱国职业技术学院这种国内顶尖学府，并在此后得到了本质宗宗主栗战天的青睐。
    年轻时的事现在看来未免有些天真，陈实现在觉得什么文学理想抱负说出去估计都叫人笑话，但他觉得似乎还有点希望，只是目前的生活貌似离此还很遥远。
    林有树回到家，他爸妈在那儿等他都备感光荣，因为林有树得过很多奖，省里的电视台还报道过不少次，什么“杰出青年意见领袖”之类。
    其实林有树能有如今这么大的成就，他爸爸良好的教育脱不了关系，从小，林有树就学习了很多传统道美德著作，而他爸的一些话是彻底让他有了方向：
    “树儿啊，我跟你说，现在这对付老人有老人的法子，对付年轻人也有年轻的法子，可虎父无犬子啊，母鸡下的蛋孵出来还是小鸡，表面上这法子可能差别很大，其实都一样的。
    老人就爱看实在的，你给他来点苦的，总之就是越土越好，越明白顺口就行了；年轻人嘛，你们就给他点甜的，越新越好，越新鲜越好看就行了……”
    陈实呢，其实回到家后也没有什么了，站在门口更是被家里的狗给忘了，现在那只大狗还生了群小狗，小狗长大了更不认他，只见那大狗使劲冲还他叫呢，他也是不在乎，随便踢了一脚，那狗是夹着尾巴带着小狗凑到一边去了。
    中饭的时候，大家吃着好是热闹。村里的成功人士自然也不只有林有树一个，但似乎成功的人都总是不由自主的凑到一块，而且总是在长辈面前出尽风头。
    陈实跟着几个出城打工的年轻人一起坐，很多都是一起上村里小学的同学，理论上他在这群人当中还算相当有文化的，因为大部分的人早在初中毕业就出去做事了。
    此桌相对于其它桌的人来说还算安静，大家说话都比较小声，该吃就吃绝不含糊，吃完了稍微叙叙旧，看看互相能不能找点事做，说着说着就一起拿上手机打个游戏。
    陈实没有那么多游戏可打，可闲得无聊也是拿起手机看了看喂信，才发现公司群里已经炸了，原来是虽然网站修复完毕还加强了，虽然还有些喷子还在攻击评论区，但大部分的推荐位的评论区都能够应对，情况似乎慢慢回到了正轨。
    可老总突然不见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办。
    陈实还受到了小王的一个信息，他告诉陈实，自已已经辞职了，而朋友圈里更新了一条动态：
    “女人真是xxxx，我再也不会喜欢女人了。”
    ……
    ……
    ……
    新的一天，天生小雨润万物，医院的救护车终于停在了祖爷爷老宅门口，他一直期待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不单单是本村村里，附近村甚至是镇上的，乃至市里的领导都来给祖爷爷送终。面对死亡，祖爷爷感到幸运，一想到这几百年来的经历，他流出了孤独无助的泪，又因可以死了而感到幸福。
    就这样，他被抬上了救护车，双目安详闭着，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这个住了几百年的村子。
    路上，缓缓前行的救护车呜呜的鸣叫声吸引了许多老人贪婪的目光，他们站在狭窄的道具两旁，也就静静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