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舟在一蓬干草中醒来。
有那么一会儿, 第七国际的间谍大仙还以为自己依然关在工厂仓库一角呢,直到那只把他从睡梦中叫醒的手又拍了拍他的脸, 他才看清眼前。
一个小少年趴在他身边, 瞪着眼睛, 不满地看着他,道:“该起床了!”
该起床了,该干活了。
黄飞舟在干草中坐起身, 捉出一只跳蚤掐死, 看向窗外。
从那场大火熄灭后, 北方的天气出人意料地提前转暖了,连续了好几个晴天, 白日里天空从未那么蓝过, 夜里甚至能看清星星。
黄飞舟这一眼看去, 就见窗外还是漆黑, 寥落一枚星子闪烁在巴掌大的天窗里, 昭示了眼下时间比公鸡第一声鸣时候都早。
名义上还是清荣市市长的中年男人又看向身边。
一场大火,不知道多少人没了能挡雨的屋顶,卖身契落入工厂手里的奴隶也被从沟渠窝棚里赶了出来, 大家一起睡在了工厂里。
那便是地上全是人,双层的架子床上,每个也至少躺上了五六个。干草一铺,横着睡, 一双双沾满泥巴的光脚从床沿伸出来, 在黄市长头顶交织成“屋顶”, 放两百年前看,简直是某种行为艺术了。
黄市长不是两百年前的人,他只是愣愣看着呼呼大睡的其他人,又低头打量起得比鸡早的自己,十分疑惑。
清荣市的市长可没有什么活要起这么早干的,首先,他有一堆仆人,第二,本地人出身的城防军队长经常为他代劳。所以黄市长就算每日睡到中午起,也有时间搞他的“副业”。
但从他找到工厂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提出要见他们真正首领一面后,工厂里的人就毫不避讳地使用起他来了。
不仅毫无看守地让他和平民住在一起,还交给了他更多工作。
多得他必须起这么早。
可黄市长又不能抱怨,和前几天一样,他跟着喊他起床的小少年,尽量不踩人地走出宿舍小间,走出同样躺满人的走廊,走出这个宿舍楼,走到新起了一半的管理楼前,那个工厂里领头的年轻人,好像是叫古二的,已经和其他流民还有一些孩子一起,上完早课了。
早课。
学认字写字,还学算术。
当初被关在这里很久的时候黄市长还不真知道,这群人的首领竟然愿意教流民这些。
第七国际也开扫盲班的,多亏了两百年前那个物资丰富时代的福,虽然很多都保存的不好,但如果真想找那个时代的旧书,其实很容易。
就靠着那些从冰里挖出来的书,第七国际学着建立了组织纲领,学着要革.命。有知识才能有革命的口号很早也提出来了,早期他们甚至会去给平民奴隶上课。
但平民奴隶都不学,有那个认字的时间,还不如多找点吃的。
慢慢的,第七国际的扫盲班就只在内部办了。
流民应该比平民奴隶更不如才对,这些人的首领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流民去学习的?
黄飞舟百思不得其解,也没敢问,一点也不知道欧翡纹是用饿肚子和死亡逼古二他们学的,还对欧翡纹很钦佩。
要和那个“欧总”见一面的想法更强烈了,但答应转达请求的古二至今没给回音。
或者见见这群人怎么上早课的也行,但黄市长每天忙完往干草上一躺,眼皮一闭就打呼,没人喊根本起不来,几天过去都没能完成这个愿望。
心里不甘,黄市长跟着小少年走进那群人,就地坐下。
旁人对他的到来已经见怪不怪,李老狗笑呵呵地同他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杯热茶两个包子。
其他人手上配置差不多,早课后当然应该吃早饭,不过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早上这一段儿,古二抓紧时间开了个会。
“……欧总的指示是这样,干活慢没关系,但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干,偷工减料,偷懒耍滑,都不可以。如果干活中做错了没能给他们纠察过来,被验工组检查到了,那就全部重新干,小队长也必须一起。”
“这样太难了吧,”一个小队长抱怨,“这几天大家也看到了,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不干什么,不叫他们干的他们干得撒欢了,哪里搞得起来?”
“不是说了,干活慢没关系,返工也没关系吗?”蹲在马扎上的古二手一指,“羊蛋你以为你当初干的就好得很,老子……咳咳,我陪你挨罚去铲雪多少次你脑子倒空了是吧?”
“一声‘老子’,给古首领记着,”李老狗在黄市长身边笑道,“等边部长回来报给他。”
其他人跟着笑了,被骂的羊蛋脸色也没那么难看。
“好了,”古二不满道,“这次是大活,出一点错都不行,不趁着一次把人训练出来,还等以后吗?”
几句话过掉这个问题,古二他们又针对昨天工作时候发现的问题讨论了一下解决办法。黄市长也参与了进去,他的一个办法还被采纳试用了。
黄市长很高兴。
讨论完,天开始蒙蒙亮。熄灭了火堆,这群人起身去几个宿舍楼,寻找自己的队员。
也有人留下,比如黄市长和李老狗,作为工厂里写字最溜儿的两个,他们负责的还是登记造册的活。
粗鄙到根本不该用来当名字的名字,根本摸不着几年几月的年龄,谎报的技能,为了骗吃的虚构出的人物,这些天黄市长就是和这些做斗争。
中饭晚饭都是坐在桌子边解决的,直到必须点油灯了,李老狗才招呼他。
“做了一天老腰都不行了,黄市长,怎么样,去走走?”
黄市长连忙放下笔。
老头和中年人一起整理好资料,放好,关上这间已经被称为档案室的房间的门,一前一后离开管理楼。
散步的过程也和前几天一样,连走的路都没改变……不对,路改变了,昨天这条路还全是泥巴,今天竟然就全部铺上了圆润的石子。
踩着有点碍脚,但比烂泥巴也好多了,这么长一条,竟然一天就全部铺完了?
无论几次,黄市长都要为工厂的建设速度震惊。
他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尽头,这里已经是城外北郊。和过去几天一样,北郊这一块再次大变样。
第一次散步过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奴隶们的沟渠窝棚,第二天,大片大片窝棚全部清干净了,连沟渠也被填平。
今天再来,黄市长发现这一片已经建起了一栋扁平的三层小楼。
小楼结构和这两百年流行建筑结构完全不一样,倒是有种两百年前留下的废墟风格,粗粗细细的杆子错落把三层支撑——黄市长不知道这种风格叫高科技简洁风,但还是和其他干完活没离开的清荣人一样,忍不住盯着看。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转向其他地方,一眼扫过,平整的地面,古怪的墙壁,都像是平白生长出一样突兀。
这些地方昨天还没有呢……
“你们是要在这里修啥子?”
黄市长到底忍不住问。
“修路啊。”
李老狗回答。
黄市长再次扫了一圈。
“老哥,你和我说真话,我这个市长虽然不称职,但我知道,修路不是这么修的。”
“欧总说要这么修,肯定就是这么修。”李老狗摇摇头,“如果你觉得错了,肯定是你知道的路错了。”
“路还能怎么错,我也是去过寰都的,几十米宽的水泥路我也见过。”黄市长皱着眉,“如果不愿告诉我,就说不能告诉行了,老哥你骗我做什么?”
“我哪有骗你啊。”
李老狗道。
“路修好,欧总就会过来视察工厂,为了让欧总好好看这边的成果,大家干劲都很足的。我们的人你随便拉一个问,他们肯定也告诉你是修路。”
“这样啊……”
黄市长还有点疑惑,但不再多问了。
第二天散步,他们再次来到这里。
黄市长指着小楼前新树立的一面五十米高墙,问:“修路?”
第三天,高墙面朝冰原的那一面,被铺上了银光闪闪的金属,表面平滑如水银泻地,一时间整个清荣的人都跑来照镜子,第一次清清楚楚见到自己是什么模样。
黄市长指着照镜子的人,眉梢不住抽搐,问:“修路?”
慢慢的,“大镜子”后背加上了粗大的支撑,边缘则被一辆辆卡车送来的古怪器械包围了。又过了几天,这群人种下几枚种子,长出藤蔓,竟然两三天就把“大镜子”边缘缠绕全,生长出宽阔的银色叶片,如花瓣环绕花蕊一样环绕“大镜子”。
黄市长指着那奇怪植物,挂上了一贯的愁眉苦脸表情,质问:“修路?”
“没错,就是修路。”一个人插嘴道。
黄市长和李老狗转头看去,发现竟然是一段时间不见了的边芒。
“您怎么从基地过来了?”李老狗惊喜道。
“老板说这边还是有人看着好,”边芒摊手,“这次可交给你家老二负责了,如果他搞错了,我在这边,还能阻拦下。”
什么搞错?怎么阻拦?
这说的真的是修路的事吗?
见到边芒就忍不住瑟瑟发抖的黄市长竭力控制住想跑的腿,却又忍不住去听两人谈话。
可惜边芒没有说多少,转头见到黄市长,眼睛一亮。
“没想到你竟然是组织的人!”他大力拍打黄市长的肩膀,“我也是党员啊!”
“……”
为什么态度一下这么自来熟?有什么阴谋吗?
黄市长未来得及细想,又听到李老狗问:“希望我家那蠢老二能干好吧……是明天了?”
“嗯,”边芒点点头,“明天晚上八点。”
明晚八点?明晚八点怎么了?
黄市长藏着这疑惑,被边芒揽着肩膀,腿肚子打颤回到工厂宿舍。
这一夜他难得没有睡着,第二天起来,他发现好多人和他一样,一脸精神萎靡。
这一天的工作早早结束了,晚上六点,工厂要求所有人回到宿舍。
黄市长本来也是,但李老狗把他找了过去,在档案室点一盏油灯,说:“我也不知道欧总要怎么修,一起看看?”
他宿舍里看不到修路那边,但档案室窗户的角度正好。
黄市长无法拒绝这个邀请,他也没想过拒绝。
驼背老头和中年人在档案室里烤着火谈天,时间慢慢到了七点五十几。
从光牵引上确定这个时间,两人都走到窗边,驻足。
稍稍等了等,没见到动静,黄市长忍不住说:“我还是觉得,修路这——”
嗡!!!
黄市长眨了一下眼。
他睁开眼时,只见一道直径几十米的粗壮白亮光柱,从更北的冰原深处射出!深深刻入他漆黑的瞳孔,让他寒毛直竖。
下意识退了一步,那道光柱就紧紧贴着地面,嗡地射中了“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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