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1999

    
    “怎么又是你啊？”
    江晓薇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发出无奈的叹息。自泳池事件之后，她本以为自己会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这个小男孩了，没想到这才不过一个月左右，他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明明上次分别的时候还是那种状况来着……
    回想起那个令人脸红的夜晚，江晓薇的眼光便变得有点不自然。不过看到依风天真的小脸，她又把一颗心好好放回了肚子里。
    嗯……再怎么说，他只是一个小男孩而已，应该根本不懂那些事情吧？
    依风站在游戏厅门口面对着两位姐姐。亲姐姐洛凭云正满脸严肃地盯着他——老实说“严肃”这种表情跟她真是要多不搭有多不搭，还是欢脱的样子最适合她。现在她的神态让依风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决定还是先问问江晓薇姐姐那边。
    “什么叫……又是我啊？”他挠着脸颊小声问道，“而且我姐姐为什么会跟晓薇姐在一起？”
    “还好意思问，你是不是打架了？你看你额头上的伤！”江晓薇凑近过去检查他的伤口，“消毒了没？等下我带你回所里擦点酒精。你这孩子，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因为打架，第二次见到你也是因为打架，再加上这一次……你到底是有多能惹事啊！”
    “男孩子打架不奇怪吧……”依风辩解道，“我倒觉得我每次打架都会遇上你才真奇怪。”
    “嘿，你还学会犟嘴了！”
    江晓薇伸出白皙的手指，本想在他额头上点一下，望了望他的伤口，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摸摸身旁洛凭云的小脑袋：
    “你姐姐为了帮你‘报仇’，打人都打到派出所里去了。你问问她有多担心吧！”
    “呃，姐姐……”
    依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洛凭云却是抬头望着“智娱至乐”的招牌，有些着恼地说道：
    “你怎么可以来游戏厅呢！”
    “对啊！”江晓薇在一旁附和，“你才几岁，怎么能往游戏厅里跑呢？多跟你姐姐学学！你看她多听话！”
    依风差点没忍住翻出了白眼。
    几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夸姐姐听话。
    但他又不敢反驳，只好解释道：“这是因为……晓薇姐，你还记得么，我以前曾经跟你说过，我要抓娃娃卖钱来着。”
    江晓薇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好像有点儿印象。她问道：“那都几年前的事了？你现在还在干这个呀？”
    “呃……算是吧。”
    依风不敢说自己是在这里帮人修理机器。虽然这种小事不至于被上纲上线，但要是她疑心郝友道兄弟压榨童工就不好了。
    江晓薇微微点头：“那好吧，我知道你不是在打游戏……但就算是这样，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游戏厅这种地方不是给小孩子待的！懂吗？”
    “哎同志，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吧？”
    突然插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站在柜台里面偷听的严浩。刚才他大老远地看到有个女警察往这边走过来，当下心里便是一个咯噔。眼见她不是来查什么，只是来找依风的，便又放下心去，假装擦拭柜台，耳朵却一直竖着。这会儿他吃过了药，肚子差不多好了，便走出门来站到依风身后。
    江晓薇算是思想传统的那类人，对游戏厅老板可没什么好感。她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哪里不对？游戏厅本来就不是给小孩玩的地方！《保护法》第三十六条有规定，游戏厅不得允许未成年人进入。”
    “谁说的？又不是网吧！”严浩争辩道，“我记得好像哪里有说，法定节假日的时候，未成年人可以在成年人陪同下进入游玩的。这孩子从小就来，跟我也很熟，我可以算是陪同他的成年人，这样不就行了？”
    “呵呵。”江晓薇冷笑道，“可惜得很，双休日并不算是法定节假日。”
    “诶？”严浩眨巴着眼睛，“呃……是吗？”
    “而且……”江晓薇往店里一指，“你这店里也没有设置未成年人禁入标志。你看你店里那些孩子，我打赌其中有三分之二都不满十八岁！就这几条加起来，我看你就等着停业整顿吧！”
    “哎？没、没必要吧同志？”严浩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我这不是不知道么？你等下啊，我那个什么‘禁入标志’是有的，你等我找找，我这就挂上！这就挂上！”
    他冲依风丢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而依风则回以一个“你管好你自己吧”的眼神。
    江晓薇说得没错。几年前依风想要在游戏厅里赚钱的时候，就曾经查过思维体里存储的相关法律条文，他也知道周六周日并不是法定节假日，但规定上的用词是“歌舞娱乐场所”，在这一点上，依风觉得有点歧义。
    游戏厅是“娱乐场所”没错，但应该不是“歌舞娱乐场所”吧？
    这不能怪他，那时他才刚来地球半年，理解能力尚且欠缺。他当时还花了很久才搞明白“我听到了”和“我会照你说的做”其实是一个意思。直到在游戏厅打工半年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不应该进入这里。但仔细想想，他并不是要在游戏厅打游戏，只是去后面仓库帮人修理机器而已，这样子应该没问题的吧？
    反正也没人来阻拦他，他就顺理成章地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不过现在既然晓薇姐这么说了……
    “懂了。”依风举起手来做出认错的样子，“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江晓薇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嗯，乖孩子。那我们走吧。”
    依风跟严浩告别。这几年严浩也从他这里学了不少修理技术，一般的小情况应该应付得来。至于比较复杂的问题嘛……依风给他留了家里的号码，让他打电话找自己。
    “你说这事儿闹的……”严浩唉声叹气地抱怨着，“你怎么早不跟我说你有个警察姐姐啊？”
    “说来话长。”
    “哎对了。”严浩突然趴在柜台上，一边偷眼看向外面，一边小声说道，“你这姐姐现在多大？有没有找对象的意愿？”
    “你想干吗？”
    “帮道哥介绍一下嘛！”他嘻嘻笑道，“这么漂亮的姐姐，道哥肯定愿意。而且要是他们成了，你以后再来也无所谓了呀！”
    依风无语了半天，撂下一句：“她有男朋友了！”
    “可以比较一下嘛。”严浩挤着眼睛说，“咱道哥也算是个成功人士吧？”
    “她男朋友也是警察！”依风白了他一眼，“你们掂量着办吧。”
    江晓薇把他们带回派出所休息了一会儿。因为洛凭云还要去上声乐课，两个孩子便顶着太阳出了门。他们过了马路往桃源小区的方向走，一路上凭云姐姐对依风嘟囔了半天。刚才有个警察姐姐在旁边她不好意思多说话，这会儿话匣子打开，依风可被她教训惨了。
    “你怎么能打架呢？”
    “他们说了很难听的话。”依风低声辩解。
    “那你来跟我说，我去找人教训他们啊！”凭云姐姐的表情明显是余怒未消的样子，“刚才他们进了派出所，要不我非得要他们好看！打不过我就去找你的麻烦，真下作！对了，他们骂你什么？你跟我讲，回头我十倍骂回去！”
    “他们是说你——”
    依风讲到一半突然住嘴。那些肮脏的话语，他实在是不想在姐姐面前再重复一遍。
    洛凭云却立刻理解了。她“哦”了一声，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
    “没关系啦，我揍过那么多人，肯定有好多都在说我的坏话。说就让他们说去嘛，又不会少块肉。”
    “我不同意。”依风生硬地说，“我不许他们骂你。”
    “……关你屁事？”
    “你是我姐姐，当然关我的事。”
    两个孩子沉默着走了一段。穿过这条小巷，前面就是张老师的家。
    洛凭云停住脚步，她有些强硬地扳着依风的身体让他面对自己，按住他的肩膀用少见的认真语气说道：
    “依风，我知道有人说我坏话你会不高兴，你能这么为我着想，我真的很开心。但是呢，我不希望你去打架，至少不要为了我打架。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到时候我一定会很伤心的，你明白吗？”
    依风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讷讷开口：
    “姐姐，你这些话是从哪部电视剧里抄来的？”
    “才不是呢！”洛凭云涨红了脸。
    “少来，我才不信。”
    姐姐你绝对说不出这么符合“姐姐”身份的话。
    也真难为你能够不间断不笑场编出这么一大段肉麻的台词，我差点就被你感动了。
    “总而言之！”洛凭云刻意抬高嗓门以掩饰自己的羞臊，“以后不准你打架了！绝对不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姐姐你是弟弟！你就得听我的！”
    嗯对嘛……这话才比较符合姐姐的个性。
    “可是姐姐你自己也经常打架……”
    “我打的那些人都是坏蛋！”她气呼呼地说道，“陈永航那家伙都初中毕业了，还老是跑幸福小区来欺负小学生，我不打他打谁？”
    “那我打他也没什么错啊？”
    “你不准打！”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好孩子！”洛凭云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打人无所谓，因为我是坏孩子。但你是好孩子，好孩子就不准打人！”
    “为什么？”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听我的就是了！”洛凭云蛮横地说，“说，你听懂了！”
    “你听懂了？”
    “是你！你听懂了！快说！要听姐姐的话！”
    “……我听懂了。”
    “这才对嘛。”洛凭云终于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依风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要看情况吧。
    两个孩子走到张老师楼下，洛凭云让依风先回家，自己蹦蹦跳跳地一路上了四楼。楼下的依风站在树荫底下，从楼梯转角的窗口中看着姐姐的身影一次次闪过，他微微眯起眼睛，轻声喃喃——
    “姐姐，你也许是个坏孩子没错……但对我来说……”
    他默默想着。
    “你也一定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