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1999

    
    周五那天晚上，依风出门的时候，姐姐似乎有点坏心眼地把近来广场附近的那起案件告诉了洛爸洛妈，搞得他们一阵紧张，警告两姐弟最近都不许往广场那边跑。尤其是依风，如果要去找文心语玩的话，必须要大人接送才行。
    依风嘴上自然满口答应，但昨天还是偷偷在广场组团待了一天，凌晨时分又偷偷溜出家门跑去拜会裴娜娜。如果让洛爸洛妈知道这些事情，指不定他多年来辛苦经营的“好孩子”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
    今天上午九点，他送洛爸洛妈出门去开店，接着把早餐放进冰箱，从“大演草”上撕了一页纸给姐姐留了张条子。但该写的东西还没写完，姐姐就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只穿着一条米色的丝质背心，长度刚到大腿，这就是她夏日的睡衣装扮。一眼看到弟弟，她便光着脚“啪嗒啪嗒”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嘻嘻笑着蹭来蹭去。
    “快去刷牙。”依风催促道，“你昨晚就没刷牙吧？嘴里味道好大。”
    “才没有呢！”洛凭云嘟囔道，“你在写什么？”
    “给你留了早饭，在冰箱里。”
    依风把纸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既然姐姐已经醒了，那么当面跟她说就可以了。
    “……借你的自行车一用，我要出去一下。”
    姐姐已经进入青春期发育阶段，这半年来个子蹿得很快，如今已经比依风高了半个头。这也是她为数不多能拿出来在依风面前炫耀的资本之一。那一双长腿如今蹬起车子已经无法再伸直了，虽然调调座位高度还能够再骑一段时间，但她也懒得费那个事。用她最近刚学的一个词来说，就是太“招摇”了。
    那辆车子虽然漂亮，但现在已经不再符合她的“审美”，她应该拥有一辆与“气质”更加相配的车子……综上所述，爸妈是时候考虑给她买一辆新车了。
    也不知道她从哪学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理论。
    总之，依风就算不打招呼直接骑走，她想必也不会抱怨什么。但毕竟是姐姐的东西，他觉得还是姑且提一下比较好。
    “……你去哪里？”姐姐狐疑地盯着他，“要去找文心语？爸妈不让你去的！”
    “不是。”依风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去疙瘩埠那边……找一个同学，有点事情，奥数方面的。”
    他说得半真半假。反正疙瘩埠那边离得那么远，只要不说是去玩，姐姐肯定不会有兴趣。再说她下午还要去张老师那里练声乐。暑假在泉城那边有个少儿歌唱比赛，张老师建议她去尝试一下，近来她的双休日都泡在桃源小区那里，连电脑都很少碰了。
    他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去。眼看着姐姐听话地洗脸刷牙，穿好鞋子，从冰箱里取出依风刚放进去的包子，也不热热就塞进嘴里。依风刚刚跨上车子，洛凭云却跟了出来，一把拉开走廊的滑动门——
    “你是不是要去当侦探？”
    她出其不意地问道。
    “……什么侦探？”依风一脸懵逼。
    “别想骗我！”洛凭云眯起眼睛，演戏般叉腰哼了一声，“前天晚上文心语喊你出去，昨天你就一天不见人影，凌晨的时候你又偷偷跑出去……”
    “诶？”依风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凌晨出去了？”
    他有自信自己离开和回来都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我凌晨去你房间了啊。”洛凭云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结果你不在床上……我又去厕所找你，你也不在。你跑去哪里了？”
    “等、等下！你凌晨跑我房间去干什么？”依风反问道。
    “我害怕嘛……”她嘟起嘴巴，“你昨天一整天都不在，三爷一家人过来玩，那个哥哥非得拉着我看什么《山村老尸》，我晚上睡不着嘛。去找你你又不在，我只好去找爸妈，还被他们说了一顿。哼，我到最后都没有告发你！你还不赶快谢谢我！”
    “啊……多谢了，姐姐。”依风苦笑着说道。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姐姐一边吓得发抖一边还要在亲戚面前逞强说“一点都不可怕嘛”的样子。
    “那我回来给你买蛋糕吃，葡萄干的，好不好？”
    “我要吃两个！”姐姐讨价还价。
    “没问题。”
    依风笑容满面地应承着，推着车子就往院门外走去。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的拉扯力道便让他无奈地停住。
    “……姐姐，又怎么了？”
    洛凭云死死拽住山地车的座椅，咧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转移了话题就想走啊？没那么容易！葡萄干蛋糕我也要，但是你得先把去哪里解释清楚！”
    “我不是说过去找同学……”
    “你说谎！我才不信！”洛凭云咋呼道，“哪个同学？说给我听听！”
    “你不认识。”
    “瞎扯！逸夫的学生有几个我不认识的？”
    洛凭云说着，干脆一屁股坐到车上。她除了那条丝质背心之外就什么都没穿，这样一坐自然春光大泄。虽然明知道家里没有别人，依风还是下意识地帮她拽了拽背心下摆。
    “总而言之，根据我的推理——”洛凭云指着他说道，“你肯定是要去调查那件事对不对？就是江晓薇姐姐的男朋友死掉的那件事，是不是那些凶手就在疙瘩埠，你要去跟踪他们，对不对？”
    依风感到后背似有冷汗冒出。
    说来也真怪，明明推理过程漏洞百出——不，准确来说压根就没什么推理过程，但姐姐得到的最终结果却与真相相差无几。
    凭云姐姐……有时候还真是蛮敏锐的。
    真可怕，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人的直觉”吗？
    当然，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是不能承认的。
    “姐你柯南看多了吧？”依风挠了挠头，“我哪敢去抓什么凶手？我就算知道，肯定也会先报警啊……”
    “不可能，那你说你凌晨出去干什么了！”
    “我……我去网吧不行啊？”
    “切！”洛凭云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就你，还去网吧？我都不敢去！”
    依风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有时候好孩子形象塑造得太过成功也不是什么好事。
    “总之我就是要去找同学，你再不放开，我们约好的时间就要过去了。我会发火的哦，姐姐。”
    “那你发火啊！”洛凭云坐在车上，挑衅般扭了扭身子，“我要把你凌晨偷偷溜出去的事情告诉爸妈！”
    啧……
    依风决定拿出撒手锏。
    “你要是说了的话，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他拿出一副认真的态度说道。
    果不其然，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凭云愣了一下，原本张扬的姿态立时委顿下去。她精灵的双眼不安地闪动着，眼光逐渐变得委屈起来。她从座位上跳下来，却仍然抓着一只车把手，不服输地说道
    “凭什么啊，我明明是担心你……那、那我跟着你去总可以了吧？”
    “不许。”依风果断回绝，“你会耽误我的事。”
    “那我偷偷跟去！”她赌气般朝空气里踢了一脚。
    “更不许！”依风皱起了眉头，“姐姐，我说明白一点。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作业，下午爸妈带你去张老师那里上课，等你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也已经回来了。跟爸妈说我去找同学了就好，不要和他们再说那起案子，也不要掺和我的事。如果我今天发现你跟着我去了疙瘩埠，那我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搭理你！你试试看！”
    洛凭云松开了车把，一张小脸皱得难看极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依风连续向她确认了三遍“听懂了没”，她才不情不愿地微微点头，发出细若蚊蝇的哼声。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点？依风自我检讨了一下。算了，回来再补偿她。
    他留下一句“晚上回来给你带蛋糕吃”，这便推着车子出门远去。
    洛凭云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胡同的拐角，嘴里愤愤地嘟哝着
    “呸！想骗谁！疙瘩埠离逸夫那么远，住那里的人哪可能会去逸夫上学！”
    她转了转眼珠，却又露出了狡猾的笑意——
    “你不让我去，我偏去！我不跟你去，我跟别人去总可以了吧？”
    ……
    文心语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文先生正要出门去开店。这两天夫妻二人没再谈论有关殷志鹏的事，文心语也乖巧地没有探问。她和依风一样，都是早早就把作业写完的类型，眼下正在做父母给她买的练习册。
    时不时就会想到一些伤心的事情，效率自然也比过去低得多。她的父母知道这种情况，却也没有多加劝慰。对于文家人来说，殷志鹏就相当于是半个亲人，亲人离世总会造成伤痛，这样的事情无可避免。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可以渐渐冲淡这份痛楚。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有些亲戚们告诉她，热水和凉水不可以兑在一起喝，否则会拉肚子。妈妈却说没关系，饮水机里的凉水不是生水，再怎么兑也不会兑出病来。
    文心语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但依风也赞同妈妈的言论，为此妈妈还夸他是个“有见识的小孩”。
    能被向来严苛的她如此夸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喂？”她接起电话，把水杯放在一旁，“这里是文家，请问是哪一位？”
    这时家里的电话还不带来电显示，否则她只要一眼看到号码就知道这是从依风家里打过来的了。
    “呃，文、文家是吧？”电话那头的声音来自一个紧张的女孩，“我……那个，阿姨，我找文心语。”
    把我当成妈妈了？
    文心语歪了歪头“我就是文心语。”
    “哦，你就是啊！”
    一听到这句，电话那头的女孩明显松了一口气，气势也涨了起来。
    “我洛凭云！”
    “……诶？”
    不是洛依风，也不是洛叔叔洛阿姨，而是依风的姐姐？
    “是……是依风要找我吗？”她弱弱地问。
    “不是！”洛凭云大声咋呼道，“我弟弟跑去查你哥哥那个案子了！我……咳咳，我就是来问你一声，你去不去？你要是去，就过来找我，我告诉你他在哪。要是不去就算了！”
    哎……哎？
    文心语觉得自己的大脑一时没能转过来。
    依风他在调查案子？大鹏哥哥的案子？可是他怎么……
    “你快一点儿！我可没时间等你！”洛凭云催促道，“到底去不去？”
    “我、我……”文心语犹豫几秒，咬了咬牙，“我去！”
    “早说不就省事了！我在广场旁边环城车站等你！要来快来啊，不然我就自己走了！”
    洛凭云好像根本懒得跟她细说，直接把电话挂断。
    文心语听着耳旁传来单调的“嘟”音，她定了定神，放下话筒，走向餐桌旁正在读报的文先生。
    “爸爸……”她的声音有点儿发颤，“我可以去洛依风家吗？”
    “洛依风给你打的电话？”
    文先生瞄了一眼女儿，又做贼心虚般四下望望。事实上他知道妻子眼下刚刚坐上前往泉城的大巴，要到下周六左右才能回来。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
    “行。”他摸摸乖巧女儿的小脑袋，“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过去。”
    文心语轻轻点头。她目送着父亲吃过早餐，走上二楼去换衣服。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进了洗手间，摸向了窗台上的一只塑料喷雾瓶，小心地将它放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