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去,又值花开时节。
潇涂宗桃花园的满山桃树短短几夜之间全都盛开了,桃花之美,并不输于冬日国的樱花。桃园有亭,亭中有女,女子慵懒着身体倚靠在围栏上,似是在享受这难得的安逸时光。
“不吭不响的,还想吓死个人不成。”女子眼睛盯着远处飘舞飞扬的桃花,耳朵却已察觉到有人靠近。
李丰嘿嘿一笑,大步走去,“旬一,我来看你了。”
梅旬一看向来人,但见李丰那半边被太平道长一剑斩去血肉的身体已恢复原貌,甚至一点伤痕也看不出。她眉头一挑,笑道:“你这番出关,先来我这里,就不怕你的女人们吃醋?”
她特意将“女人们”加重了语气,讽刺之味不言而喻。
李丰装作没听到,腆着脸坐下。桌上一壶酒,三碟小菜,与这温和的天气当真是再融洽不过。他倒了两杯,还没开口,梅旬一已夺去一杯。她瞪着李丰,冷声道:“你是来看我丑成什么样子了?”
“不是的……”李丰竭力想要解释,但抬头看到梅旬一那蒙着轻纱的脸,什么话都已说不出口。
梅旬一笑了一声,道:“那我就让你看看。”
她撕下脸上的薄纱,用那双依旧好看之极的桃花眼盯着李丰。而李丰却不敢细看,匆匆移过视线。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轻笑道:“咋,嫌我长得丑啊?”
李丰转回视线,与梅旬一四目相对,末了也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句轻轻的对不起,却一下把梅旬一凌厉的气势打散的无影无踪。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跟我道什么歉,最讨厌你把什么事情什么责任都拦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潇涂宗不是你一个人的,它是我们大家的,不只是你可以牺牲,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我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李丰,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爱哭鼻子的小女人?给我倒酒。”
李丰踧踖地给她满上一杯。
梅旬一喝酒颇有女侠风范,一点也不含糊,哪怕是男子也少有她这么大口喝酒的。两杯酒下肚,她似是醉了,两颊已泛上红晕,似那飞舞的桃花。不同的是,桃花是美丽的。而她的脸,却并称不上美丽。
没有皮肤,血管与肌肉在如一坨烂泥堆砌在骨骼上,由于没有嘴唇,本来两排迷人的皓齿也略显狰狞。即使喝起酒来,也是洒一半,到肚一半。说起话来,更像是那破了洞的老风箱,呼呼呵呵的。李丰的心难免地痛了起来。
她毫无顾忌地挪到李丰旁边,好奇地摸着他的身体,问道:“明明那么重的伤势,这才短短几天,你怎么做到的?”
李丰缓缓开口解释道:“修仙者有诸多境界,其中有一阶段叫作结丹期。大抵就是将体内灵元逐渐汇集,从而凝聚成一颗近乎实质的金丹。也就是在肚脐的方位。有了这颗金丹,修仙者就不必再担心肉身遭受损坏,即使全身被毁只要金丹尚在,花费些时日就能慢慢恢复。太平道长那一剑不过只削去了我半边的血肉,所以恢复起来也快一些。”
梅旬一认真地听着,眸子有亮光闪过。
李丰抓住她的手,发誓似得说道:“旬一,我一定帮你恢复容貌,无论用什么办法。”
梅旬一则一幅毫不在意的模样,“丑点也挺好,起码周围再也没了那些烦人的苍蝇。”她看向李丰,眼中有了别的意思,很认真地道:“李丰,你要帮我变强,比太平道长还强。”
李丰的眉眼完成了月牙,笑着答应道:“好。”
梅旬一道:“一言为定,要是敢食言,我就用这丑陋的脸咬死你。”
李丰哈哈笑道:“一言为定。”
梅旬一似乎真的醉了,趴在桌上一边无力地摆手一边喃喃道:“你的女人够多啦,我可不想与你再有什么绯闻,快些走吧。”
见她似乎真的醉了,李丰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却见亭子百米以外的桃花树后藏着一个人。
“吴宝,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李丰这一喊,似是惊醒了桌上的人。她慌忙捡起纱布遮住了脸庞,怒声对着不远处的那人道:“你敢过来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吴宝就怔了那里,眼神中满是祈求地看向李丰。
李丰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她没醉,原来她也并非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旬一,就让他过来吧。吴宝这小子人品还是挺端正的,要是敢在你面前露出任何不屑,我先宰了他。”
梅旬一道:“他喜欢的是那个我,而不是这个我。李丰,我不想自取其辱,除了你我谁也不相信。”
李丰透过面纱抚摸着她那凸凹不平的脸庞,柔声道:“没人敢辱你,绝没有。”
他走到吴宝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别让她伤心,否则我饶不了你。”
吴宝急忙道:“不会,绝不会。”
李丰笑了笑,又道:“如果她骂你,就听着。如果她打你,就忍着。男子汉大丈夫别再畏首畏尾了,错过这个机会,保你后悔一辈子。”
吴宝点了点头,深提一口气,大步朝着亭子走了过去。
见到吴宝入亭,梅旬一自然少不了一顿责骂,但总归也也不会真的伤了他。李丰暗暗放下新心来,踱步离去。
说起来,在他心里梅旬一倒更像是一个妹妹。李一烟如今已是什么事情都能独当一面的李姑娘,不需他太过担心。陈潇瞳则喜欢什么事情埋在心底,李丰只有一点点去猜,去探索。只有梅旬一最为干脆,她可以毫不考虑地说:你要帮我成为王境强者,我要成为陆地神仙,我要比太平道长还要厉害。不管是否出于真心,但这更像是妹妹对哥哥的任性。
这次出关他先来了桃花派,也正是担心梅旬一会有心结。
离开桃花派,李丰前去了墓地。
一年前的潇涂宗之战,让近千名弟子葬身于此,其中还包括姜大师与一木道长。他理应来此一拜。
来到姜大师墓前,他看到满果正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道袍本就素白,再加有周围的环境相衬,难免会有几分萧索之意。
“想什么呢?”他忽地开口问道。
满果猛然抬头,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她哗然跳了起来,叫道:“师祖,你都好啦?”
李丰笑着点头,“全都好了,一根汗毛都没少。”
满果兴高采烈地道:“我就说师祖最最最厉害了。”
李丰看向前面的墓碑,道:“师祖一点也不厉害,否则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
满果道:“怎么能怪师祖呢,都是天人又狡猾又阴险。”
李丰示意满果坐下,而后道:“风云派的掌门没让你当,心里会不会生纸西的气?”
满果刚坐下,又急忙起身,道:“满果不敢对师祖母有不满不恭不敬之意。”
李丰再次示意她坐下,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但其中的道理还是要跟你说一下。掌门让穆长来做并非因为你是女人,或者咱们潇涂宗没有女人当家的道理。而是你年龄尚小,诸多决策恐难以定断,再加上你生性散漫,真要让你天天被公事缠身,想必对你也是不好的。等有一天你若是真考虑清楚了,师祖可以帮你做主。”
满果连连摇头,道:“我做不来的,那么累。我只要天天能看一眼师祖就知足了。”
看着少女自顾自地羞红了脸,李丰也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说。
离开墓园,李丰又踱步去了茅山派、幽幻派、儒生韩门。潇涂宗一战后世界震惊,世人首次见识到了天下第一宗的强大,但那一战却也给潇涂宗带来了无法磨灭的创伤。
姜大师与一木道长的身死,梅旬一的毁容,元贞的断臂,哪一个不让李丰心痛。
而最让他心痛的是那个不吭不说的女孩。
举目远眺,在梧州市的南面群山起伏,连绵不绝。黑龙死后化为万钧大山,继续守护着生前的诺言。
李丰可以想象得到,黑龙死时小妹那绝望的呐喊,那无助的悲鸣。
他知道,自己有愧于黑龙,更有愧于小妹。
他也知道,他还不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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