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三左文字软软躺在原地,没了声息。江雪左文字双手握刀插在兄弟的胸膛上, 低垂着头也没了动静。
宗三左文字胸膛上有血汩汩而出, 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蔓延着染红了粉色的袈.裟,染红了兄长的长发。
“你……”血简直像流不完一样, 宗三左文字身下汇聚了一滩鲜红,甚至蔓延到了小姑娘的膝下。
江雪左文字突然扬手拔出了刀, 长发在空中划出飞扬的弧度, 像是要挣脱什么,扬起了点点鲜血, 溅在小姑娘脸侧, 小姑娘下意识闭起眼睛。
江雪左文字随手丢下刀,抱着兄弟的身体慢慢站起身, 就任由血流啊, 流啊,流啊。
言希咲仰着脸, 江雪左文字没有回头看她, 抱着宗三左文字的身体一步一步平静地向外走去, 外面的天微微亮,阳光照在江雪左文字的身后,言希咲被阳光刺的微微眯上眼, 江雪左文字的长发被血染红, 在阳光里摇晃着。
小姑娘站起身, 捡起地上躺着的两把刀,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一些这些付丧神的无奈。
小姑娘一手抱着刀,沉默着走到江雪左文字面前,伸出一手覆在宗三左文字开了洞的胸口上。
“我的灵力不多了。”这样说着,催动着灵力涌入粉色袈.裟,自己却不懂为什么想要这样做。
江雪左文字没有说话,看看宗三左文字尚未磕上的眼睛,又看看小姑娘满手黏腻的血,似乎有些迷茫。
灵力水一样涌进宗三左文字的身躯,从胸口开始,然后瘦削的肩头显现,双臂和骨化的手掌恢复细腻。最后是可怖的脸庞。尖尖的下颏,抿着的浅色双唇。漆黑干瘪皮肉像潮水退却。
“宗三可真是把漂亮的刀,对吧。”
小姑娘慢慢开口。
宗三左文字的脸庞恢复如常,被暗堕覆盖的表情显露,一双异色的眼眸微微笑着看她。
“多谢您了。”江雪左文字向她点点头,左脸有一滴血,像一颗小小的红豆。说完继续向外走,血滴滴答答跟在他身后。
“江雪左文字?”路过外间的时候那个抱膝坐在角落的女孩眼睛里爆发出诡异光芒。“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吧!他死了对不对!都是报应!报应!你们这群喂不熟的狗!活该死掉!下一个就是你!你也给我下地狱吧!你们一起下地狱吧……”
江雪左文字恍若未闻,在骂声里抱着宗三左文字一路向外走。
小姑娘跟在江雪左文字身后,血打在地上,发出细小的滴答声,她一步一步踩在血上。
她看着江雪左文字走进锻刀室。
她看着江雪左文字站在碎刀炉前向本丸望了望。
“你走吧,钥匙在我的房间里。”
“嗯。”
她看着江雪左文字抱着兄弟的身体踏进碎刀炉,长发在身后欢快地扑进大火。
火发出嗤的一声响,跳了两跳,片刻就吞没了两个身体。
最后是一粉一蓝两幅袈.裟,慢慢被拉扯着,终于在火里分不清楚了。
“要好好对我们啊。”江雪左文字似乎是这样说了,又似乎是没说,小姑娘站在碎刀炉前,猛然蹿高的火焰烤得她眼睛发烫。
“……再见”她扬了扬手,手里两把裂纹遍布的刀也被丢进了碎刀炉。
火势小了,碎刀炉里什么都没有剩下,连灰烬都没有。
结束了。
小姑娘挺直脊背向外走,刚走进前院就迎面遇上一期一振。
“大人。”衣着华贵的青年仍旧温柔地笑,握着刀对她行了一礼。“是您啊。”
“......”小姑娘没有说话,一手抚上刀做出防御的姿势,却突然疲惫得想要抛开这一切,回到言希乐身边好好睡一觉。
“江雪左文字已经不在了吧。”他好像在问她,又好像在感叹些什么。却没有拔刀的意思。
几步之外的大门上发出猛烈的撞击声。
“您还记得我吧。”他微微笑起来,偏着头。
“记得。”
“嗯,我也记得您。”
“秋田还好吗?”他这样突兀地问,似乎非常期盼着她的回答,死气沉沉的眼里终于有了小小的光。
“还好。”小姑娘疑惑地皱皱眉,向后小小退了一步。
“他非常喜欢您吧……”一期一振开口间,口中呼出小小的白气,片刻又散开了。
有刀剑砍在门上的声音从门上传来。
“那您可要快快回去啊,不然秋田会着急的。”他仍然不急不躁,好像没有听到大门被攻击的声音。
“嗯。”
“秋田啊,不常常出门,”他笑眯眯的,仿佛回忆起过去的什么事情,泛着不详红色的眼眸眯起来,比方才立绘一样的样子真实了一点点,语气温和地和面前的女孩说话,“所以对这个世界很好奇,您……多担待了。”
小姑娘不想和他说话,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大人!大人!”
是秋田的声音,越过厚重的门,越过凉凉的空气和熹微的晨光。
“我们来救你了!!你不要害怕!秋田来救你了!”秋田的声音有点嘶哑,拼了最大的力气向着她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哭腔。
一期一振猛的一僵。
“秋田精神很好呢。”他马上又笑起来,恢复了她在立绘上见过的样子,俊美又死气沉沉。“也变得坚强起来了。”
“真好……”
“你……”
“嘭!”朱漆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了。
“主殿!”
“主人!”
“大将!”
他们叫着对她的称呼,披着晨光从门外闯进来。
一期一振回头看看那些焦急的脸。
“天亮了。”他轻轻叹了一声,仰脸看向东方晨光初乍的天。
站在门内的刀不敢轻举妄动,小姑娘越过一期一振的身体直直朝他们走过来,对加州清光做了个手势,加州清光会意,伸手把埋头努力向前挤的秋田拎到了身后。
一期一振也跟着他转过了身。
“主殿!”是另一振一期一振的惊呼。
小姑娘耳边有刀剑破空的声音。她震惊着回头,一期一振仍旧在微笑,双手挥刀向着她砍下来。
“拜托了。”他在她耳边轻轻说。
加州清光向前冲来,宗三左文字向前冲来,药研藤四郎向前冲来。
秋田眼前少了阻挡的人,向着她的方向张望。
“秋田!”她来不及拔刀,拼命向着秋田的方向跑去,堪堪捂住秋田的眼睛。
“大……人?”秋田站在原地,迎接着突如其来的黑暗,糯糯地发问,摸索着张开小小的怀抱,搂住她的肩膀。
加州清光与她擦肩而过,一刀贯穿暗杀者的胸膛。
“嗯,我在。”
“大人。”
“我在。”
“刚刚你在和一期尼说什么呢。”他抱住女孩子的身体,把自己整个儿放进她怀里。
“……没说什么。”她的掌心有点湿了。
秋田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大人又骗我。”说着小手抱着遮在眼睛上的手掌,想要拉下来好好看看她。“秋田……”她伸出脸蹭了蹭秋田的脸蛋,“不……”蹭完了又愣住了,自己脸上宗三左文字的血蹭得秋田的小脸上也有了鲜红的血迹。
“大人”
“不要动,听话。”
“……”秋田沉默了一下,乖乖点点头,“好。”
她搂着秋田的身体,回头向着一期一振的方向看去,那个向她挥刀求死的年轻人躺在庭院中央,身下绽开大片大片绚烂的血花,点亮了灰白的画面。他躺在地上,还侧着脸执拗地向着她的方向看来。
秋田窝在她怀里,当然知道自己不该看的是什么。
“一期……尼怎么了”他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呼吸都恢复了平静,久到他忍不住小声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叫了一声。
“秋田,他不是。”小姑娘紧了紧怀里的身体,小声改正。
“……”秋田停顿了一下,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小声又叫了一声。“一期尼。”
“你的一期尼马上就来。”她回过头,两个一期一振,一个倒在地上,刀已经脱手飞出,一个冷漠地站在同僚中间,刀已经出鞘。
倒在地上的那个眼里晃动着小小的光,仿佛被一声“一期尼”点亮,任由身下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侧着头望向她和秋田的方向。
“秋田……在叫你。”她看见每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那一振冷漠地垂着眼,对地上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付丧神慢慢开口。
“在叫我……”地上那一振脸上露出迷离的笑意,却真实又幸福,“在…叫我呢。”他越过人群,越过小姑娘,越过很久很久的时光,仿佛看到了弟弟们在嘻嘻哈哈叫他一期尼。
“我……在,”他拼尽全力朝着小姑娘怀里露出的一小片毛茸茸的樱色脑袋这样回应,“一期尼在呢。”像每一个一期一振回应弟弟们的期待,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回应他的弟弟们一样。
站在他身边的那一振,慢慢收回自己的刀,一言不发,回身朝着他的弟弟走来。
“一期尼……在呢,”倒在地上的那一振动动脑袋,视线转向天空,小声呢喃,好像在回应秋田,又好像在回应千年之前的时光,“一期尼……一直都在啊。”
失了声息。
“大人?”秋田摸摸小姑娘的手,“一期尼?”慌张地胡乱叫了一声。
“我在。”
“我在。”一期一振回到他身边,摸了摸秋田的脑袋。“一期尼在。”
小姑娘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把一期一振,一用力抱着秋田站起身,把小孩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迈步向着门外走去。
“走吧,不要多管闲事。”
一期一振站在她身后,良久抚胸慢慢低头行了一礼。
“是,主君。”
亦步亦趋跟在那个姑娘身后。
“主人。”加州清光低低叫了一声,也跟在她身后向外走。
一个又一个,暗堕的付丧神不再看向眼前的尸体,转身跟在她身后走出门去。
药研藤四郎站在原地,垂眸看着躺在血泊中的青年,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他慢慢蹲下身,脱下手套,抚过青年微笑的双眼。
“一期尼。”药研藤四郎小声叫道,看着眼前陌生的一期一振阖上双眼。
“天亮了。”他站起身,看看东方天空燃烧的朝霞,不再回头,一手扶刀向着她的方向追去。
身后青年的身体化作光点,终于消散在大亮的晨光里。只留一把碎裂的太刀躺在庭院中央。
天亮了。
———— ———— ————
雾气完全散去了。
加州清光给自己灌了一杯水,拍拍胸口,满意地发现自己不打嗝了,兴冲冲端着热腾腾的一碗粥往自己的小屋子跑去。
我也会做饭哟~很厉害吧!
他这样乐呵呵地想着,摸了一把鼻尖,好不容易擦干净的脸上又蹭了一块灰。
门开着。
加州清光登时慌了神,不敢仔细想,自欺欺人埋头自言自语起来,“真是的,真是的,都说了要锁门的,怎么这么大意,真是的……”念叨着冲进自己的小屋子,等着那个女孩子凶巴巴地抱怨他好慢。
屋子里空空一片。
被褥叠的整整齐齐。
翻倒的桌椅也扶好了。
他躲过的小小角落被用杂物堵得死死的。
人去楼空。
加州清光愣愣地端着小碗站在屋子中央,突然觉得这个屋子空得厉害,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去……哪里了呢。”
桌子上放着一瓶小小的指甲油,是鲜红的颜色,活泼又热情,与这间灰扑扑的屋子格格不入。
“你藏起来了?”他握紧了手里的碗,露出可爱的微笑,扬头大声问。
“你快出来啊,我带吃的回来了哦~”
“你出来啊。”
“......”
“......”
“你出来吧,我很胆小的……我会害怕的,你出来吧…”
“我太笨了,我找不到你的……”
“......”
“ ......”
“所以……”
“出来吧……呜……拜托了。”
“......”
“......”
“对了!”他想起衬衣口袋的那个小东西。“不是说我跑了就会炸掉吗,”手忙脚乱摸出来,捧着那个小东西眼睛闪闪发亮,“我没有跑掉哦,快把这个收回去吧!”傻乎乎地说起话来,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扬扬手里的小布片,“快来收回去,这么厉害到东西,留在我这里怎么能行呢,快来收回去吧!”
没有动静。
“那……那你快炸掉!我要跑了哦,快炸掉!快炸掉!”
没有动静。
加州清光脸上兴奋的表情渐渐冷却,少年闪闪发亮的眼睛暗下来。
“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他沉默着在屋子里站了半晌。
屋子的寂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能一口吃掉他。
“安定……”他面无表情,拍拍缠在小臂上的深蓝发带,“你看……她跑掉了。”
少年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惨白的双唇开开合合。
“我们怎么办啊……”像往常一样和自己的同伴说话。
“如果……”
“我们的主人是……就好了啊。”
“你说呢,安定。”
他说着,好像伙伴还在身边,慢慢坐下身来,撒手把小小的布片随意丢在桌上,埋头端起碗。
一点都不好喝。
果然……还是太笨。
“加州清光?”
门外传来鹤丸国永的声音。
“嗯。”黑发的少年埋着头,专心喝自己的粥。
“怎么突然……”鹤丸国永挑挑眉,迈步走进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同僚房内。“你还真是好兴致啊。”
“这个是……”他也无所谓房间的主人不理睬他,自顾自拿起丢在一边的小小布片,“御守?”
他愣愣地放下碗,抬头讶异地看着颇受宠爱的名贵太刀。
“你怎么会有这个?”鹤丸国永把精致的御守拿在手里来回把玩,“你不是没上过战场吗?”
“你说什么?”
“哦?你上过战场?”
“你说……这是什么?”
“御守啊,”鹤丸国永停下手,看了他一眼,“你没……”想起这位存在感极低的同僚,默默收回腔,转移了话题,“好像不是万屋售卖的款式呢……”
“还给我。”
“哪里来的啊,真好看呢。”
“还给我。”
“......”
“还给我。”
“好了,给你就是了,表情那么吓人做什么……”
加州清光夺过御守,低头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想了想,又摸出来,放进了衬衣口袋。
“啧,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江雪左文字和一期一振死了,审神者露面了,要见所有人呢。”鹤丸国永抱着后脑,晃晃悠悠地转身走。
“我可是通知过了,你最好别给自己找麻烦。”
“真是的,这么快就死掉了,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鹤丸国永嘴里唠叨着,轻松的像个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慢慢走掉了。
加州清光低头喝粥,粥已经凉尽了,他却突然觉得自己被烫得泪都要出来了。
“嗯,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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