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欢在会同馆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回宫中,一时间,宫里人人自危,皆是屏气凝神,不敢出一丁点差错。
很快,宋清欢的马车驶到了宫门处,换过凤辇后又急匆匆赶往华清宫。有附近当值的宫女內侍远远瞧见,从马车下被抬下来的皇后娘娘浑身染血,看着十分吓人,心底越发没了底。
谁都知道皇上最是宝贝皇后娘娘,平日里心情完全随皇后娘娘的喜怒而转变,如今皇后娘娘遇刺受伤,皇上必定震怒,主子心情不好,难免殃及到他们。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才是。
果不其然,皇后娘娘刚回宫没多久,皇上便骑马疾驰回宫,因其坐骑是难得一遇的良驹,故而甩开了身后侍从一大截。也正因此,入宫时,城门处守卫的內侍中有一人没及时认出他的坐骑,躲闪不及,被皇上一马鞭抽翻在地。
好在随后赶来的楚将军瞧见,让人扶了他去太医院,经太医检查,因皇上没怎么用力,倒也只是擦破了皮肉,休养两天便好。
楚将军一入宫,天色就立刻暗了下来,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宫里四处都掌上了灯,如长龙一般蜿蜒开来。
只是今日,这样灯火通明的皇宫里,气氛却显得格外紧张。
华清宫大门紧闭,太医进去之后便没有出来过,其他宫女內侍都被遣了出来,只留了流月沉星在内。
许久,门才开了,满头大汗的太医走了出来,什么也没说,颤巍巍地离开了。有太医院的同僚好奇问起,他却只摇摇头,连连摆手,守口如瓶,只说皇上吩咐了,皇后娘娘的身体情况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既然是皇上亲自下旨,好事者也只得作罢。
当天夜里,全城戒严,城门关闭,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临都城。
老百姓们也听到了传言,都知道凉国和亲帝姬伤了他们的皇后娘娘。
沈初寒继位后,与宋清欢一道做了不少有利于民的实事,并且有意把功劳记在了宋清欢头上,再加上宋清欢性子和善,有见过她的百姓都对她赞不绝口,在临都百姓中风评很好。
因此,此番听说宋清欢受伤,百姓对凉国使团顿时没了好印象,纷纷祈祷宋清欢能早日康复。对沈初寒下达的封城的命令,自然也没有任何异议。
而凉国使团,自那日被抓之后,一直被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出乎尧夙意料的是,他被关了两日了,今天是第三天,仍没有人来提审他,玄影也不见了踪影,只每日有铁甲卫按时给他送来一日三餐,但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一言不发。
接触不到外界的情况,尧夙心里越发焦躁起来。
他推测,昭国之所以按兵不动,很有可能是在等着看宋清欢的情况。如果宋清欢能苏醒过来,看在凉国的份上,他们或许还能捡回一命,但如果宋清欢有什么三长两短,沈初寒一定会让他们陪葬。
尧夙现在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焦虑,也不知道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主子那边怎么样了?
他现在甚至盼望着玄影能快些来提审他,这样,他或许还能从他的口中套出些话来。
在焦急的等待中,这一天又过了,玄影还是没有来。
刑讯室在天牢的最里面,四面都是坚实的墙壁,暗无天日,他只能通过铁甲卫送饭的时机来判断时辰。
这日,铁甲卫给他送完晚餐后,又关上铁门走了出去,任凭他说什么,还是始终一言不发。
尧夙无奈,只得端起饭碗吃了起来。
如今他手上的铁铐已被解开,只有双脚仍被铁链禁锢住,因此可以自由地吃饭进食。他倒是不担心玄影会在食物中下毒,毕竟,如果玄影要杀他,完全可以明目张胆地解决,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用过饭,将饭碗丢开,刑讯室内又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突然听到门外似有动静传来。他蓦地清醒,警惕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不知为何,心跳速度也跟着加快。
又等了一会,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在这鬼魅的刑讯室中显得格外渗人。他神情一凛,丝毫不敢眨眼,屏住呼吸盯着门口,却见厚重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身而入。
只见来人一袭黑色夜行衣,脸上亦用黑布蒙面,尧夙神情一凛,低声喝道,“谁?”黑衣人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伸手取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布。
见到明灭烛火中那张熟悉的脸,尧夙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主……主子,您……您怎么会来这里?!”
来人大踏步走到尧夙身边,压低声音言简意赅道,“来救你。”说着,手起剑落,铐住尧夙双脚的铁链应声而断。
尧夙重获自由,跺跺脚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身边的人,仍是吃惊不已,“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长帝姬她……?您不是说……?”尧夙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交织盘旋,一时之间也不知问哪个好,难免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来人眉头一拧,“这件事说来话长,尹卿容已被他们抓住,我虽侥幸逃脱,但临都不能待了。”
“主子的意思是……要撤退?可是……”尧夙有些不解,不过,话还未说完,就被黑衣人打断,“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外面的守卫只是被我迷晕了,铁甲卫很快就会过来巡逻,我们先出去。”
尧夙忙点头应下,“好。”
黑衣人一边带着尧夙往门口走去,一边道,“我还要进趟宫,如今铁甲卫都在临都城中搜查,宫里的守卫反而薄弱。”
尧夙一惊,“主子,这个时候您再进宫,实在太危险了。”
黑衣人冷笑一声,“不取了她的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尹卿容已经败露,两国之间迟早要交战,杀了她,我们连夜赶回凉国。”
“可是……”尧夙仍有犹豫。
黑衣人目光一寒,“怎么?我的决定你也敢质疑?”
尧夙一瑟,低垂了头,“属下不敢。”
黑衣人将门拉开,四下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朝尧夙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又道,“出去之后,你把剩下的人集合起来,等我从宫里出来之后,我们就出发。”
尧夙虽然觉得主子的这个决定太过冒险,但他知道,主子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自然也不会听自己的,当下只得作罢,放弃了劝说,点头应了下来。
因为天牢守卫已被黑衣人在来的时候迷晕,所以两人畅通无阻地出了天牢,出去的时候,差点撞上巡逻的铁甲卫,好在黑衣人机敏,及时拉着尧夙躲了过去。
铁甲卫走后,黑衣人和尧夙才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黑衣人看一眼尧夙,冷声道,“快去。”
“是。”尧夙抱拳应了,足尖一点,在空中跃了几下,很快消失在月色中,留下黑衣人看着他远去的方向出神。
月光从层云中泄出,照在黑衣人脸上。
秀眉青黛,凤眼微扬,眼角处一颗小小的泪痣,说不出的妩媚风情——
正是如今的凉国皇后,苏娆!
她收回目光,朝后不知什么地方做了个手势,很快施展轻功,也离开了天牢。
*
夜已深,临都城中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灯就寝,城南一处较为偏僻的宅子里,却还燃着好几盏灯火,隐隐有人影走动交谈。
这是,一个黑色人影出现在了宅子后门处,四下警惕看了看,见左右无人,遂上前在门上三重两轻地敲了五下。
很快,门被人从里拉开,一个男子的头露了出来,目露凶光,警惕地朝来人望去。
看清来人,男子一惊,“老大,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这男子称作老大的黑影,正是刚从天牢逃出来的尧夙,他摇摇头,沉声道,“说来话长,进去说。”
男子应了,让了条通道出来请尧夙进去,又探出头四下看了看,这才重新关上了门。
尧夙跟在男子身后,很快到了正厅。
正厅里聚了不少人,都在低声私语,气氛颇有些焦灼。
尧夙一进正厅,便有人瞧见了他,惊呼出声,“老大!”
众人纷纷抬头,见是尧夙,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了问题。
尧夙摆摆手,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这几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同大家一样迷惑。不过好消息是,我刚刚见到了主子,正是她从牢中将我救了出来。”
藏在这处宅邸中的,是暗中随苏娆来临都的人,与尧夙一样,他们从前都是跟在苏娆手下,干一些苏娆交给他们的暗探刺杀的任务。
这几日骤然间发生了太多事,尹卿容刺杀皇后娘娘,凉国使团被抓入刑部天牢,他们的主子又下落不明,这群人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虽然知道尧夙在刑部天牢里,但也不敢贸然行动,怕反而坏了事,所以这几日一直坐立不安,没想到这会,尧夙却突然自己回来了。
“主子现在在哪里?”有人开口又问。
“主子还要去执行一个任务,现在临都已经不安全了,叫兄弟们都回来,准备撤退。”尧夙沉声道。
“可……现在全城戒严,怎么出去?”有人不解。
“先把人都叫回来,出去的事,主子自有安排。”尧夙现在心里也乱得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主子神通广大,她说能出去,自然就能出去。
“是。”眼见尧夙面色不大好,其他人也不敢多问,四下散开,下去各行其职。
很快,出去打探情况的其他人收到暗号也都回来了。
尧夙清点了一下人数,见人都在这了,方舒一口气。只是,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心底又隐约升起不安。
算起来,主子去宫里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任何动静?
他拧了眉头,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偷偷去皇宫附近查看一下情况,忽然听到厅外有异响传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老大,不好了,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尧夙一惊,一把拨开他,大踏步朝厅外走去,却见两侧院墙顶上突然如鬼魅般出现许多铁甲卫的身影,弯弓搭箭对准他们,箭头在月光便泛着凛冽的银光。
心中一突,还未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又听到院中响起了“咚咚”的撞门声,似乎正是从前门处传来。
他脸色一白。
不好,外面有人想撞开门进来!
刚要召集众人迎敌,又是“砰”的一声巨响,前院的门轰然倒地,门外全副武装的铁甲卫鱼贯而入,手中的火把瞬间照亮了不大的院子。
这时,从人群后走出一人,身材颀长,步履稳重,他走到院子里,离尧夙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冷肃地望着尧夙,“尧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尧夙大吃一惊,伸手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正是玄影。
玄影面无表情,“自然,是尧将军带我来的了。”说着,朝后一挥手,“把这些逆党都给拿下!”
尧夙身子一软,脑中只余一个念头。
完了,被算计了。他就说天牢守卫森严,他怎么能脱身得那么容易,原来,这都是玄影设下的圈套!
睨一眼玄影,目光一狠,脚下正要移动,一柄利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凉的寒意从脖子传遍全身。
玄影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刀剑无眼,尧将军可不要乱动。”说着,下巴一扬,示意挟住尧夙的铁甲卫将他压了下去。
又过了几日。
凉国宁乐长帝姬刺杀皇后娘娘一事的调查结果终于出来,原来,凉国一直狼子野心,假借和谈的名义,派了使团到临都,其实是要暗中行刺杀的勾当。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让宁乐长帝姬趁着皇后娘娘去给她添妆之际,在皇后茶中下迷药,然后伺机动手刺杀她。
不管有没有得手,只要皇后娘娘遇刺的消息传入寒帝耳中,寒帝一定会勃然大怒,分寸大乱。这时,在慕容府参加喜宴的尧夙尧将军再趁混乱之际,一举刺杀了寒帝。到时,昭国群龙无首,必定大乱,那个时候,凉国大军再趁虚而入,挥军南下,直捣临都。
证据,除了皇后娘娘被宁乐长帝姬刺伤之外,铁甲卫也从本该将兵器上缴的尧夙靴底,搜出了有毒的利器,并且,顺藤摸瓜找到了潜藏在临都城中准备接应的凉国奸细。
人证物证俱在,再容不得尧夙和凉国使团抵赖。
调查结果出来后,寒帝大怒,直言凉国狼子野心欺人太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撕毁了与凉国刚签订的和谈协议,命驻守在崇州的东北军即刻进军凉国,为皇后报仇,同时,刚回京不久的慕容濯将军亦立刻启程,赶往崇州。
而临都这边,凉国使团成员十八人,并追踪到的凉国探子二十一人,全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只是,事件的罪魁祸首,凉国的宁乐长帝姬尹卿容,却下落不明,有人传言,当日宁乐长帝姬意图刺杀皇后娘娘之际,被皇后娘娘瞧出端倪,虽然受了重伤,但仍用尽全力刺中了宁乐长帝姬。
好在皇后娘娘渐渐康复起来,对于宁乐长帝姬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大家便也渐渐淡忘了她的下落。
这日,四月十八,离当日的刺杀事件正好过去了一个月。
夜已深,星子斑斓,凉风拂面。
华清宫中出来三人,为首一人兜帽罩头,身后两人提着灯笼,往宫里东南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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