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上, 梦夏不停看时间, 看自己的手机,看沈琰的手机, 看窗外,目光没法在一个地方久待。
沈琰无奈, 把她的手抓来, 十指交扣,固定住:“睡会儿?”
梦夏摇摇头:“不困。”
“黑眼圈都出来了还不困,”两人肩并肩靠在椅背上,头也挨在一起, 沈琰用脑袋碰碰她,“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梦夏新奇:“你还会讲故事?”
沈琰清咳一声:“我要开始了, 闭眼了吗?”
梦夏笑着闭上眼睛,轻轻“嗯。”
“从前有个女孩,她很想念多年未见的爸爸, 直到一天,她英俊潇洒的男朋友—”
“沈琰。”梦夏坐起来瞪他。
“专心听啊, ”沈琰把她摁在自己肩膀上,“闭上眼睛......她帅气多金的男朋友带她去—”
“刚才是英俊潇洒。”梦夏闭着眼睛插了句。
“麻烦尊重讲故事的人, 眼睛和嘴都闭好,”沈琰继续说,“她温柔多情的男朋友...”
梦夏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笑, 轻轻的颤动传到他身上, 沈琰声音泛了温柔:
“他们坐上了飞往北京的飞机, 离爸爸越来越近,女孩期待又紧张,男朋友讲故事哄她睡,她很乖,闭着眼睛,呼吸平缓,有些困了,慢慢地,睡着了......”
梦夏昨晚失眠,他的声音轻轻浅浅地钻入耳朵,令人安定,意识渐渐模糊,黑色聚拢而来....再次醒来,飞机已经平稳降落。
从暖融融的飞机上下来,像是一步走进冰窖里,冷得人一哆嗦。
梦夏被冻得缩手缩脚,宽大的围巾遮到嘴,沈琰拎起她的帽子一盖,视线也遮住一半,像只肥肥的企鹅,由他牵着去觅食。
电影在古北水镇取景,梦文昌把电影的首映礼放在镇上的长城剧场。
两人在机场附近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抵达古北水镇。
下了车,踩在陌生的土地上,阳光的温度仿佛都是陌生的,梦夏举目四望,感觉不太真切。
小镇青山绿水环绕,是个景区,电影首映礼在晚上,他们先到酒店安顿下来,早早吃了晚饭,往长城剧场走,道路两边是茂密的树,一路上坡像是登山。
梦夏话不多,表情也淡,一路跟着沈琰走。
直到看到长长的红地毯,两排陈列的花篮,巨大的签名版,零零散散的记者,忙碌的工作人员...
梦夏的脚步一点点慢下来,远远望着入口处那副巨大的海报,盯着五个字——导演:梦文昌。
情绪久久...久久地无法平息。
遥遥十年,山水相隔,她终于不远万里地来了。
梦夏走到海报前,回头冲沈琰一笑,说:“你看电影的名字。”
沈琰双手插兜,平静地站在她身后:“《梦里的月光》。”
是部文艺电影,名字不够吸睛,现在的电影市场,快节奏,高.潮迭起的商业电影才卖座,这部电影怎么看都过于平淡。
梦夏睁大眼睛,仰头吸了下鼻子,而后说:“我妈的名字叫李月来,你看,梦文昌、李月来,是不是真像传言那样,这部电影是拍给妈妈的?”
“一会儿电影里应该有你想知道的,”沈琰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用拇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琰哥的怀抱要不要借你用一下?”
梦夏噗嗤一笑,细碎的光在眼睛里打转:“我不哭,你不要惹我。”
“我是怕你冷,”沈琰松松拥着她,笑得不正经,“几岁了还好意思哭鼻子?”
“沈琰!”梦夏推他,他反倒越抱越紧,将她的呵斥声闷在怀里,“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天天嚷着生气的人都不是真生气,两人闹了会儿,天色渐渐黑下来。
长城剧场四周群山环绕,露天,天不够黑没法播放电影。
参加首映礼的多是娱乐圈的人,明星、编剧、影评人...影影绰绰在贵宾席移动。
普通席位随便坐,他们来得早,选的位置居中靠前,能看清台上的人,可在偌大的剧场里不过是不起眼的两个小点。
太冷了,风仿佛吹进骨头缝里,手脚都僵得没了知觉,观影席里传来小小的抱怨声,梦文昌到是执着,硬是把首映礼安排在夜里的山上。
时间一点一点逼近,梦夏盯着剧场中央,期待和忐忑把时间碾压延长,每一秒都像是熬过去的。
“冷不冷?”沈琰把她的两只手裹在手心,来回搓动。
梦夏心都不知搁哪儿去了,忘了冷,鼻尖冻得冰凉,和他抵在一起,小声说:“不冷,就是有点紧张。”
“琰哥陪着你,紧张什么,”沈琰在口袋摸摸索索,“我好像带了糖。”
结果,他还真摸出几颗糖,两人坐在冰凉的观众席上,一人一颗数着分糖吃,一小把糖吃完,西装笔挺的主持人入场了。
主持人说着场面话,梦夏没心思听,直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走上台。
炽亮的灯光下,他面容沉毅,深灰色大衣笔直挥落,鬓角的一点白发,眼角有细细的纹路,声音徐徐缓缓,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却不复那个爱笑的新手爸爸,而是个成熟稳重的中年男人了。
梦夏缓缓弯起嘴角,却湿了眼眶,真的,很想你啊。
主演挨个上场讲话后,电影开始放映。
是个细水流长,甚至有点俗套的爱情故事。
男主是个梦想家,女主书香门第,两人不顾世俗坠入爱河,可爱情终究还是被柴米油盐磨损殆尽,最终,女主带着女儿离开。
男主历尽千帆,收获了鲜花和掌声,终于梦想成真。可每每夜深人静时,他总是遥望月光,因为那是他的梦遗失的地方。
电影播完了,有风吹来,梦夏脸上一片冰凉,她一抹脸,发现自己流了满面泪水。
接下来是互动环节,观影人说感想,记者提问.....恍恍惚惚等到首映礼结束,沈琰问:“要去见一面吗?”
身边都是????离席的声音,梦夏脑子卡壳似的,呆了半晌,才小声说,“想走近点看一眼。”
“好。”沈琰笑了笑,拉她起来,往台下走。
工作人员忙碌着收场,有保安在,他们没法靠太近,隐约看到梦文昌和谁在暗影里说话。
不知为何,热闹散去,她开始难过,心跳一下一下往下沉,又空荡又茫然,不知道自己来这一趟该做什么。
明明爸爸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不能言语,咫尺又天涯的距离,是十年陌路在他们之间竖起的屏障。
梦文昌从暗影中走出,身后跟着助理模样的人,沈琰逮着时机,喊了声:“梦导。”
梦文昌循声看向他们。
猝不及防。
梦夏心猛地一跳,条件反射地后退,被沈琰牢牢握住,她连忙低下头盯着地面。
保安注意到他们,左右各走来一个,伸手一拦:“活动已经结束了,我们要清场,麻烦配合工作。”
梦文昌只草草扫了这边一眼,继续往前走,沈琰冲他的背影喊:“梦导,能给我签个名吗?”
保安看他们缠着不走,开始赶人,梦文昌脚步不停。
梦夏强忍了半天的眼泪簌簌落下来,甩开沈琰的手往后逃,沈琰脱口唤了声:“梦夏。”
梦文昌脚步一顿,错愕回头,看到两个孩子在看台上拉扯,他喉咙发痒,张开口,却没发出声音,像断电似的定在原地。
“梦导。”助理叫了他一声。
梦文昌如梦初醒,大阔步走过去,衣摆夹着风,在梦夏极近处刹住车。
小心翼翼地,试探地,轻声地开口:“梦夏?”
梦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背对着梦文昌,就是哭,就是哭,眼泪落下来,用手背抹掉,又落,又抹,怎么都抹不完。
梦文昌看向沈琰,目光询问。
沈琰一手还牵着梦夏,无奈耸了下肩膀,好半晌,轻轻将梦夏转过来,两手握着她的肩膀,弯下腰安慰:“乖啦,先别哭。”
梦夏一哽一哽地摇头,往沈琰身边躲,不去看梦文昌。
现场零零星星没多少人了,助理把近身的几人退开,不明所以的目光从远处望过来。
梦文昌借由现场的灯光去看她的侧脸,那一张他只能远远观望的脸,喉咙滚了滚,声音像在沙石里磨损了一般,艰难地吐出来:“梦夏......是爸爸。”
梦夏的脑子糊做一团,抽抽噎噎,不太稳的声音问:“你怎么认识我?”
所有人愣住,陷入沉寂,跟不上女孩的脑回路。
沈琰先笑出来,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和梦夏的关系敏感,他真想说句,大家见笑了。
梦文昌缓缓松了口气,语气依旧透着小心:“爸爸怎么会不认识你?”
梦夏蓦地抬头直视他,几乎是吼出来:“那你为什么没来找过我?也不联系我?”说着眼泪又冒出来,声音委屈巴巴地软下去,“你根本就不想要我。”
助理算是明白了,女儿委屈了,发泄小情绪,他赔着笑说:“小梦夏,叔叔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别说你爸了。”
梦夏不明白,泪眼婆娑地看着梦文昌。
助理啵?N啵?N开始念:“你在实验小学连续六年都是三好生,上了潭城中学后成绩保持在年级前十,作文竞赛得过三次一等奖,初二那年生病......”
梦夏更迷茫了,怎么和她认知的不一样。
助理说:“梦导也想见你啊,可你外公太厉害了—”
梦文昌目光一横,助理闭住嘴。
看着女儿泪流满面的脸,梦文昌触动了内心最柔软的腹地,一个大男人生生憋红了眼眶,声音几乎有些颤:“是爸爸没用,没照顾好你和妈妈。”
后来事情说清楚了,梦文昌每每路过潭城,总会等在梦夏学校外面远远看上一眼,向熟人打听,向老师咨询,他尽己所能,用最沉默的方式参与女儿的成长。
这一晚他们聊了很多,从未如此亲近,如此开心。
曾经隔山隔水的距离,终于山一程,水一程地相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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