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梦夏提着行李下楼, 王阿姨已经把早饭盛好了,在厨房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李月来和陈怡说着什么走下楼, 到了餐厅便止了话题吃饭。
饭后,陈怡摸摸梦夏的后脑:“正常发挥就好, 别有负担。”
“嗯, 知道的,”梦夏点头,往楼上看了眼,“外公还没回来吗?”
“他在朋友那儿下棋钓鱼, 多住两天,外公说普通考试, 让你保持平常心,”陈怡一笑,“他是怕特意回来送你, 反而让你有压力。”
“嗯嗯,”梦夏点头, “让外公安心玩。”
大路平阔,晨风浩荡, 汽车一路疾驰,大楼、树木不断往后闪逝变幻。梦
梦夏看了眼手机,给他发的信息没回, 大概正赶去学校。
李月来一路上都在打电话处理工作, 到了机场, 细高跟一路敲进候机室,俨然一副雷厉风行的女总裁模样。
梦夏颠颠跟在她身后,像个未成年的小助理。
一步迈进候机厅,正对着门的最醒目的位置上坐着一个人。
黑色羽绒服下到大腿,往上帽子盖到头,羽毛遮住点眉眼,还煞有介事地带了口罩。
把自己拾掇得和大侠一样,梦夏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她在李月来身后,悄悄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一捏,冲他比了个心。
沈琰微微眯着眼,有些困倦,细长的眼尾弯出笑,看上去平顺柔和,看着她走近。
梦夏从沈琰身边走过时,两人默契地伸出手,梦夏本只想和他牵个手,手心却被塞进个硬硬的东西。
她继续往前走,沈琰的手还握着她的手指,慢慢地、慢慢地滑开,像是有糖浆从指间磨出,顺着血液流入心脏,丝丝缕缕缠绕住她。
走远了,梦夏摊开手心一看,是一颗香橙味的棒棒糖,他喜欢的味道,她让他想念她的味道。
选拔考试一共三天,有条不紊地准备、笔试、等待、面试,转眼就过去了。
面试结束,梦夏鞠躬致敬,走出教室,脑子还在高速转着刚才的问题。
李月来在考场外等她,见她一副丢了魂的神情,理了理她的衣服说:“考完就过去了,别再想。”
梦夏眼珠动了动,又看着花圃发了几秒呆,慢慢从高压状态中抽离出来,看向李月来,软软地说:“妈妈,我有点累。”
李月来轻柔地抱了一下她,鼻头都酸了,这孩子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和她一样,却比她那时候懂事,对谁都笑眯眯地说没事,夜里却一个人辗转反侧地失眠。
现在的孩子,压力太大了。
李月来说:“先去吃点东西,早点回家休息。”
“嗯。”梦夏点点头,将口袋里的棒棒糖拿出来,轻轻撕开包装,陪了她三天,终于舍得吃了。
晚饭后,梦夏洗完澡又不困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同时和沈琰还有爸爸发信息聊天。
李月来在书房看邮件,声音钻出来:“夏天,明天早点八点的飞机,妈妈没空,让助理送你好吗?”
梦夏正愁怎么和妈妈说,穿上拖鞋走进书房,试探着说:“不然我自己回去,可以不用送。”
“你对北京不熟,堵车又厉害,” 李月理所当然地说完,身旁半晌没动静,她嗅出点不同寻常,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梦夏的手在睡衣口袋里绞着,声音没底气:“是爸爸,他想送我…”
闻言,李月来的手指和眼睛都被定住了一般,半天没动一下。
梦夏安静地等,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难熬。
“让他送吧,”李月来轻声,沉沉压着疲惫,“你以后想见他不用问妈妈。”
梦夏从旁边伸手搂住李月来的肩膀:“妈妈,我想你和爸爸都好好的。”
李月来终于笑了一下:“傻孩子。”
第二天,母女俩一大早起来,打算先在小区外吃个早饭。
太阳还没出来,东边的天泛着白,空气冻住似的。
小区大门外的路边停着一辆乌黑程亮的汽车,梦文昌站在车边,穿了件笔挺的呢大衣,不知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区,站成了望夫石。
李月来比梦夏先看到他,脚步一顿,不走了。
梦夏循着妈妈的目光看去,瞬间扬起笑,不停地冲梦文昌挥手。
梦文昌拢了下大衣,长腿阔步走过来,目光轻轻地从母女脸上抚过,扯起一点笑,礼貌又不失风度:“还没吃早饭吧,先去吃点?”
“你们吃,我去公司。”李月来言简意赅,不留情面,转身时瞪了眼梦夏,背脊笔直地往车库走。
梦夏吐了下舌头,蹦到梦文昌面前:“爸爸。”
直到那道人影看不见了,梦文昌才缓缓抽回目光,看着女儿,笑容有些吃力。
“爸爸。”梦夏小声唤他。
“爸爸紧张坏了。” 梦文昌重重卸了口气,数九寒冬的,衬衣里硬是激出一层汗。
梦夏抿抿唇:“妈妈一定是觉得太突然了。”
曾经山盟海誓的人,一别十一年,再次见到岂止是隔山隔水,隔着的还有心里那道假装看不见却从未愈合的伤。
梦文昌叹口气,弯下点腰看着她,眼角细细的纹路柔和而温柔,说:“爸爸要重新开始追妈妈了,你要帮忙哦。”
“嗯嗯,”梦夏点头点头,可想到妈妈一如既往的冷漠,又说,“爸爸,就算妈妈不理你,我希望你也要多坚持一下。”
“妈妈是女孩子,爸爸当然要让她,”梦文昌轻轻一笑,问,“你姓什么?”
“梦。”
“这就对了,”梦文昌摸摸她的头,“妈妈嘴硬心软。”
梦夏这才意识到,虽然他在外公家长大,爸爸再不受待见,可从未有人要她改过姓。
回到潭城,梦文昌送她到家属院外就回北京了,梦夏这才给沈琰发信息,说自己回来了,太早说怕他旷课来接自己。
一进家门,陈怡正提着饭盒往外走,脚步匆匆,险些和梦夏撞上,她微微一愣后笑了:“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还好,”梦夏问,“送饭给谁?”
“你把行李先放下,跟我去个地方。”
车上,陈怡娓娓对她说:“前几天外公心梗,你别担心,送医院及时,已经没什么大事了,他怕影响你考试,不让说。”
像一块大石头哐当一下砸在心口上,梦夏惊痛交加,足足窒了好几秒才问:“外公现在怎么样了?”
陈怡微微叹息:“时不时会犯糊涂。”
到了医院,外公靠在病床上,素来硬朗的身子骨躺在那儿,瘦得剩一把骨头,目光像是搅浑了的水,混沌得看不清人。
盯着梦夏看了许久,脸色忽而一变,骂道:“你又不好好上课,就知道贪玩,快给我去学校。”说着,哆嗦着手要找棍子揍人。
梦夏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外公…”
“外公把你认成你妈了,”陈怡拉开她,走到床边,“爸,月来还没上课,你先吃点东西。”
外公鼻子里出气:“我知道你,老大说你是他媳妇儿,不好好读书给我谈恋爱,一个两个都要造反了。”
梦夏站在旁边脑子懵懵的,几天没见,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公突然变成了老小孩。
她的心揪得难受,之前每天学校家里两点一线,惦念着那点分数,总觉得时间还长,先将其他事抛在脑后,对外公更是敬而远之。
可成长这么慢,哪儿赶得上老人老去的速度。
现在想起来,在外公头脑清晰的时候,她竟从没有,哪怕一次,好好陪他说说话。
没多久外公又赶她去学校,陈怡说:“你下午上课的话就去学校,在家休息也行,这边别操心。”
梦夏“嗯”了声先走了,她在这儿外公更生气。
刚走出医院,电话就进来,沈琰的声音轻快地冲到耳膜上:“我们正往状元楼走,你什么时候过来?”
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被蒙上一层水雾,梦夏低头眨掉眼泪,说:“现在就过去。”
到了状元楼,还是他们常去的那间包厢,梦夏推开门。
“surprise!”伴着砰砰两声响,五颜六色的彩带、亮片喷出来,飞飞扬扬落了她满身。
梦夏下意识抬手挡,耳朵嗡嗡作响,有欢呼声、笑声,光线折射的人影晃来晃去。
“吓傻了?”沈琰扯下她的胳膊,周舟也过来帮忙撇她身上的彩带和亮片。
梦夏看着沈琰近在咫尺的脸,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几人见她这样,以为她没考好,收敛了热闹,打着哈哈说吃饭吃饭饿死了。
梦夏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抓抓头发,扯起笑说:“我飞机上睡迷糊了,那个…谢谢你们。”
“我就说梦夏绝逼是凯旋而归,”肖锋笑出小白牙,“我从小到大认识的都是他俩一类的货色,就这么一个学霸,可长脸。”
沈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吃饭。”
不知是奔波累了,还是情绪堵着,梦夏没什么胃口,落在熟悉她的人眼里,一餐饭吃得强颜欢笑。
饭后往学校走,沈琰和梦夏走在最后,他问:“不是说考试发挥的挺好?”
梦夏勾着头,一步一步看着自己往前迈的脚尖,说:“外公在我考试前住院了,我刚知道,感觉自己好没用,什么帮都不上忙,大家还要顾及我。”
沈琰问:“外公病得严重吗?”
“人没事,就是糊涂了。”
沈琰拿她没辙,将她的肩膀拨过来,抱住,搓面团似的乱揉一通,“多愁善感的小朋友,来,琰哥哄哄。”
梦夏被他弄得都快摩擦生热了,哪有这样哄得,声音也被他揉碎了:“沈琰,你..放手..哇。”
毕竟在路上,沈琰很快松开她,揽着她的肩膀,姿势不拘,倒像是和兄弟勾肩搭背,说:“人吧,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你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多陪陪外公,或者帮他做点什么。”
这一套说辞委实官方,梦夏品味了一番,问:“你也会熬心灵鸡汤?”
“哎,”沈琰叹息,带着笑说,“谁让我的女朋友老是要哄,不断点亮新技能。”
梦夏一笑:“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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