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难当回到屋里,看见赵朗已经躺在坑上打起震天的呼噜。
他笑着摇了摇头,把蚊香拿出来点着,放到屋里唯一的家具八仙桌上,抄起上面的大前门,抽出一根放到鼻子底下用力的闻闻,又把烟丢在桌子上,脱鞋上了坑。
他把赵朗往里踹了一脚,挤出个地方躺下,直直望着茅草和烂泥糊成的屋顶,头下的枕头若有若无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被踹到炕里的赵朗翻了个身,嘟嘟囔囔的不知说啥,很快又响起了呼噜声。
“这猪……”杨难当没办法,挺身又坐了起来,拨了拨灯捻儿,原本已经暗淡的灯光很快亮了起来,他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春秋战国,犹豫片刻又塞了回去,反手从腰间抽出那把桃木弹弓,抄起一块布,开始擦拭起来。
他娘在生他时死于难产,杨难当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娘,不然他爹杨盛怎么总会因为一点小事揍他,却不打他哥。
不过他爹每次喝多了,不论他惹了什么祸,都不会打他,却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所以他希望家里天天有酒,让他爹喝醉,但家里穷,有时就连最差的勾兑酒都买不起。
杨难当喜欢弹弓,用他的话说‘这玩意儿离的远,打着别人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他哥杨玄外出打工的第一年,就给他带回来一把桃木弹弓,而且每次回村还会给他很多玻璃球,想起哥哥,杨难当心里是又气又爱。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从诛仙谷里飘来的薄雾在先秦庄上空荡漾,渐渐和屋顶冒出的袅袅炊烟融在一起,周围的景色一片朦胧,像是童话里的仙镜。
不知谁家的公鸡率先打起了鸣,所有公鸡就像比赛一样,争先恐后地鸣叫起来。
杨难当睁开眼一咕噜爬了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弹弓,在身上擦了擦塞进腰里,拿起一件背心套在身上,看了一眼睡的跟死猪似的赵朗,摇摇头翻身下炕,轻手轻脚的走出屋子。
站在院子里他抻了个懒腰,按照惯例,做了一千个俯卧撑后,拿起摆在墙根的红色搪瓷脸盆,从压井里打出点水,胡乱的洗了把脸,把水泼进院墙边的黄瓜架下,又随手拽下一根黄瓜塞进嘴里,三口两口吃掉大半,剩下的扔给了大黑狗,然后放下脸盆推开栅栏门走了出去。
太阳很快从东边冉冉升起,薄雾渐渐消失,只剩下屋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河水也像醒了一样,顺着山势蜿蜒而下,撞击在岩石上“叮咚”作响,弹唱着欢畅的乐曲,河下光滑的鹅卵石清晰可见,高山流云也倒影其中,一群小鱼在水里欢快的游着,一阵风吹过,水面上荡起了一道道波纹。
一棵棵小草从土地中探出头来,东张张,西望望,杨难当却对这些美景视而不见,淌过河快步的往庄里走去。
先秦庄建在河东的平地上,很小,七十几户人家,属于那种小到芝麻绿豆的事情都可以迅速传遍整个庄子的小,村里只有一条东西方向的街道,这条街上直通小河边,把先秦庄分成南北两块,村委会就坐落在青街的尽头的大院里。
当杨难当的身影刚出现在村口,一个倒夜壶的女人看见,先是一楞,然后慌慌张张把夜壶又端了回去,关上院门,扒在门缝向外看,见杨难当走远了才又小心的打开门,伸头看向杨难当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吐沫,“这个臭无赖怎么回庄了。”
满天神佛似乎听到女人的嘀咕,晴空劈出一道闪电,却吓了杨难当一跳,他抬头骂道,“个贼老天,晴天打什么雷!”
“咔嚓!”
随着杨难当的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惊雷,震的先秦庄都跟着晃了晃,吓的杨难当赶紧闭上嘴向他老爹的房子跑去。
跑到门口,气还没喘匀,就看在杨盛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杨难当顾不上休息,赶紧跨过门槛怯声声的问道,“爹,我哥起了吗?”
杨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闷头继续抽他的旱烟。
这一幕,杨难当早习惯了,他没再等,掀开破布帘钻进屋,然后冲里面小声喊道,“哥,哥,起来了吗?”
“嗯……困,再睡一会儿。”杨玄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不一会儿又说道,“弹珠……在包里,自己拿。”
“唉……”看着躺在炕上睡觉的哥哥,杨难当不由的叹了口气,打他记事起,自己就没睡过懒觉,不是他不想睡,是他爹压根不让他睡,只要天一亮他没起来,手指粗的藤条就会没头没脑的招呼到他身上,而他哥无论起来多晚,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他还在感叹的时候,杨盛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杨难当发现后,讪笑着坐在炕尾,两条腿扭到一起,低头不敢乱动,像个害羞的小媳妇,用眼角余光不停的瞄着父亲。
杨盛上了炕盘腿坐在炕头,用手指按了按烟袋锅里剩余不多的烟丝,抽完后在炕边磕掉烟灰,这时,杨难当发现他父亲的背已经驼了,脸上的皱纹也如同刀刻一般,沟壑纵横,手上血管突起,皮肤干裂的像千年老树皮。
看到这些,他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严厉如霜的父亲竟然也有老的一天。
只见杨盛扭身打开炕头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灰布包,放在手心摩挲了一会儿,转过身扔到炕上,“嗯……去县城找个工作,别总在家里惹事。”
“啊?”杨难当楞住了,一向不和他多说什么话的父亲,居然关心起他来,弄的杨难当有些结巴,“我……我……我不想去。”
说完之后,他都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什么?你再说一遍!”杨盛突然吼了起来,吓的杨难当往后缩了缩,他很少当面顶撞父亲,因为那样只会换来一顿老拳,而且是拳拳到肉的那种。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不回答肯定是不行了,“我什么也不会,去县城能干什么?”
杨盛出奇的没有继续发怒,说话反而不那么严厉了,“不会就学,再不济,捡点垃圾也能活着,听你哥说,当个保安一个月也能有千八百块的收入,反正你要出去找个工作……”
他靠着岭上那点地,再加上河里下套子捕鱼,一年的收入有时连一千块都没有,一个月千八百块,那可是笔巨款。
“你总在家里,天天惹事……”
看着转了性的父亲磨叨起来,杨难当却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小心插嘴问道,“听说……岭上的房子要动迁……”
听到这话,杨盛的身体猛然一抖,絮叨声嘎然而止,立起眼睛看着杨难当,吓的杨难当大气也不敢喘,半晌,杨盛才说道,“听谁说的?一定是赵朗那个小兔崽子,没有的事,和你没关系,你不用管。”
这时哥哥杨玄坐了起来,看着杨难当,“爹,那是分给小当的地,怎么会没关系?”
杨盛见杨玄醒了,表情变的不再那么严肃,甚至有些温柔,“你醒了,不再睡会儿了吗?”
杨玄冲他爹笑了笑,回头对杨难当说道,“没事,哥给你作主,动迁款一分都不会少你的。”说到这里,杨玄突然捂住额头,表情开始扭曲起来,嘴里还不停的发着“嘶嘶”吸气的声音。
“哎哟……哎哟哎哟,我的头……”
外面又响起几声惊雷,震的屋子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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