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此情可待成追忆(一)
花谢如夜风吹月,凤歌声动,一梦千结
燕子楼前灯花雪,笙管衔乐,一生痴绝
我初见望月那一年,我十三岁,她十二岁。
那一年的九月初九重阳日。
她站在元府的祖坟前,一片片如云霞的雏菊花开的正浓。
黄的,粉的,紫的,簇拥在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冢之前。
她扎了两个小辫子,穿一身白色孝服,十一二岁的少年,早已学会了将心事藏在心间而不露。
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里的丧亲之痛。
那是她的母亲吧。
我听人提起过。
她的母亲祖籍是云州,一户前朝落难的贵族之家,后来嫁给了元烈将军。
因为身份和家族的门楣够不上皇亲,所以只能屈居为妾。
其实别看元烈一个大男人,生平是怕极了他父亲的,哼,我亲眼见过,元家老太爷拿着鞭笞他。
我想,定是元家老太爷看不上望月的娘亲,所以一直不同意她为正室。
元烈又不敢去反抗父亲,只能听之任之,我有时候在想,他的名字可真是个讽刺阿。
不如和他入宫没多久就当太后的妹子换一换,也对得起他这个性子。
我还听说,望月的母亲的妹妹,嫁给了戍守边关的忠毅候洛云。
洛将军从不参与皇权斗争,更不屑于陛下赐婚,只娶了一位夫人,就是望月的姨母。
你看看人家……
想到这里,我突然很同情那个站在坟冢之间孤零零的女孩子。
忘记告诉大家了,我叫燕怀远,出生于南海燕家。
元家亲族里说不上拐了几个弯的亲戚。
是望月的表哥,其实我想了想,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估计这表哥也不知道是我那娘亲从何处找来的身份,给我攀上了这门高枝。
前来祭拜的人寥寥无几。
很快望月便是一个人跪坐在坟前了。
她不着痕迹的抹了抹眼泪,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让我快要掉出眼泪的话,她说,娘亲,你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面对,我害怕……
其实,我也害怕。
我娘把我从南海送到这里来之后,独自一人回去了。
名义上讲是让我在元家好好学习礼仪,但其实谁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呢。
我记得我娘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孩。
但从未听过元家有谁生了孩子阿。
难不成,我便是与这婴孩交换的筹码。
我恶狠狠的想,我当然是比那孩子值钱阿,毕竟我吃了这么多年的饭,哼,我娘可真是没脑子,竟然这样就把我给卖了……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喂,你别哭了,我这里有糖,给你吃……”
望月抬起头来,五官还未长开,但却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比那画像上的美人图还要好看……
“我不吃糖,我有蛀牙!”
我笑嘻嘻的剥开花生糖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席地坐在她身边,“我叫燕怀远,你叫什么名字阿。”
“我叫望月。”
“望月?你没有姓吗?”
望月脸上闪过一丝的失落,“爷爷说,庶女出身,不配用元家的姓氏。”
我那时才了然,原来,她便是元家的庶女。
而那时元敏已经五岁了。
“这是你母亲的墓?”
望月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是阿,我娘的墓,明日是她的祭日,母亲让我来祭拜。”
我看着她眼中闪过的笑意,方才明白,娘和母亲,两个不同称呼的含义。
“我是你的远房表哥,长你一岁,不如以后我来保护你如何?”
望月忽然回头,九月的阳光从稀疏的树叶间穿过,照在她略发黄的头发上,“你保护我?你会背《孟子》《大学》《中庸》,知道《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吗?”
我惊了惊,心想怪不得我娘让我来元家学习礼仪呢。
元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都精通兵法,而我,已十三岁才入学两年,现在连论语都还没有背过。
“《孙子兵法》?你也可以学?”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惊讶,狡黠一笑,“当然不是,族里的哥哥们去上学的时候,我偷偷的趴在墙角下听的,夫子讲课像是唱大戏一样,他根本看不到我的。”
我仿佛看到十二岁的少女,身姿灵活的翻过墙头坐在学堂外偷听老师上课,而学堂内的那些子弟昏昏欲睡,夫子摇头晃脑……
“你可真厉害,敢明儿,我跟我去听课吧……”
“这怎么行,学堂里不招女学生的。”
“怎么不行,你乔装成我的书童,以后再也不用爬墙了。”
我想情谊便是那个时候种下的吧。
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心里开花结果。
而那时我懵懂无知,望月亦是如此。
元家第一次的变故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
我来之前,或者说,我正到来的时候。
我年纪虽小,但仍能感觉出元家不同燕家的那种气氛。
人人绷着一根弦,仿佛再增加一点点的压力,那弦便会崩开,在空气里带出火花将这一片繁花似锦的名门望族给烧个干净。
那一日我下学归来。
已是傍晚时分了。
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极落魄的人。
他衣衫已破裂,头发乱遭遭的编成了辫子,浑身上下都是鲜血,衣服也不合体,看样子像是流浪好几天了。
我和望月都很害怕。
想要绕过那人,却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踝。
我惊的尖叫出来,却不敢靠前,只能伸出腿任他抓着。
望月的胆子比我大。
她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了一句,“你,你是想让我们帮你吗?”
末了那人忽然抬起头来,我看见那是一张极清俊的容颜。
与中原大夏国人不同,他拥有着极深邃的眉眼,极挺拔的鼻梁,俊美异常,嗯,那时的我,词汇量有限,只能用这几个词来形容我对这男人初次见面的感觉。
望月平日无事,就喜欢看话本子,常常跑到出去听戏。
元夫人身体不好,再加上心地善良,所以对望月也并不严苛,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时我常常会带着望月和元敏两人去听戏。
戏里常说落男书生云云……
望月忽然问道“你,你是被坏人追杀吗?”
那俊美的男人抬起头来,似诧异,似疑惑,似悲伤……总之是很复杂的眼神,最后点了点头。
望月忽然变得兴奋起来,“你放心,我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关二爷,仗义施财,路见不平,今日我们遇见你是缘分,你先放开他,我们救你!”
那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缓缓松开了血淋林的手。
我自由了。
但脚踝之上的肉疼仍然阵阵传来。
我有些反悔,早知道不该让望月答应这家伙了。
“怀远,快帮忙,我知道离这不远的青龙峰上有一处山洞,咱们把他抬过去,避开那些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抬头看了一眼,她所指的那个远半山腰上的山洞,心想,那也要叫不远吗?
那真的很远好吗?
没有办法,我只能去砍了几个木头,做成一个简易的椅子,和望月一人一边的将他拉上了山洞。
往后的几日,都是我去给他送吃食和伤药。
药理这东西,我也不太懂,总是给他抓错,以至于刚开始那几次,他总是腹泻的直不起腰来。
我每每将此事告知望月,我们两人便笑的直不起身来。
望月是个女孩子,而那人是个男人,男女有别,我总不能让她去给那男人天天送吃食吧。
再过几日,那人的体力似乎也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我依旧为他抓药。
只不过不用我再替他熬了。
我想他定然是已经拉肚子拉怕了,自己将那些不对症的东西拿了出来。
不到半个月,他已经全然恢复了。
我从每月的例银里省出些钱来,给他买了两身衣裳。
但因为岭南一带的男人身量都比较小,所以他穿上的只到了脚踝。
不过看上去他很开心。
“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问我。
我那时想,老子是你的救命恩人,哪有不自报家门,便让你的恩人先报家门的。
“你叫什么?”
他怔了怔,忽然嗤笑一声,“赫连烨,你满意了吧。”
我那时并不知道,赫连这一姓氏乃是金国的国姓。
我大笑两声“我叫燕怀远”
“你呢”
赫连烨问望月。
“我叫望月?”
赫连烨深邃的眉眼起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怀远望月,名字不错。”
怀远望月!
我从未想过,我们两人的名字放在一起,是如此的好听。
赫连烨忽然很严肃的说,“两位恩公救了在下的姓名,当受我一拜。”
他说完便直直的跪在地上,要给我们两人磕头。
我和望月哪里受过如此大礼,还是被一个大男人。
吓得我们两个也跪在地上相互磕头……
赫连烨跪在地上无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们一人一件事,说吧想要什么?”
我和望月对看一眼,心想这家伙可真是大言不惭,自己落魄到这种程度,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竟然还敢给我们两人承诺。
我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不如望月有眼光。
比如看人。
或许是望月戏本子看多了,她总觉得世外高人什么的都是身怀绝技而其身落魄的流浪汉。
望月说“我想学这天下最厉害的武功。”
赫连烨懒懒的摇摇头,“你一个女孩子有一技防身便可,学这般厉害的做什么。不如我教你几招防身吧。”
望月想了想,“那我要学兵法,守边疆杀蛮金!”
此话一出赫连烨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而古怪的神色。
末了他叹了一声,“边疆并不是那么好守的,蛮金也未必那样好杀,河海清宴天下无战方才是正道阿。”
望月被他一番高深的言论给折服了,从此再也不提守边疆杀蛮金的事。
“你呢?”
赫连烨忽然问我。
我想了想,如果我和望月说的一样,岂非显得我一个男子汉很没有眼光,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学什么。
突然想起前几日从戏本子上看到的八卦阵法图,灵机一动,张口便道“我想学这世间最厉害的阵法,就是那种抬手间呼风唤雨,风雷怒,四海震的……”
我极是气派的讲着,觉得自己最近学了几个新词,极是得意。
望月也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我。
赫连烨倏然垂下了双眸,像是在做一个什么决定……
至于他此刻在想什么,我不怎么关心。
我本来是想在望月面前显摆一下我刚学的知识,哪以为赫连烨忽然抬头说了一句,“好,我教你……但是这个阵法,只有处子,才能启动,如果你能保证终身不破身……”
我听到这句话后,真是在心里开始问候赫连烨的亲娘四舅奶奶,你丫的真的是诅咒老子以后打光棍阿。
我们燕家可是九代单传,若到了我这一辈子绝后了,我祖爷爷会气的从坟墓里跑出来掐死我的。
我本来想一口拒绝的,但是灵活如我,机智如我,心想不学白不学,反正我以后不启动这大阵就是了,难不成他还能管我娶不娶媳妇儿!
“好,我学!”
赫连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缓缓抬头,极目望向洞口外的远山,呢喃一句,“我有愧于赫连家祖,这一身身绝学若不传于外人,怕是会永久失传……也罢。”
我盯着赫连烨的眼睛,只觉得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时而成红时面变蓝……像是一只妖精一般。
“我所传授你的阵法,名字幽冥偃月阵,此阵法只可讲述与你不能有任何纸质记载,你一定要听好了,我听说一遍……”
我不屑的想,什么幽冥偃月阵,有本事你给我摆个阵试试看。
这么想着,便脱口说了出来,“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学!”
此言一阵,赫连烨脸色一变。
他淡蜜色的肤肤忽然起了一层红色的云霞。
我和望月常常去看一些戏本子,关于这男女之间的事也并不陌生。
我忽然揶揄道“阿,不会是你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吧……”
赫连烨恼羞成怒,将我和望月赶了出去。
那时我并不知道,处子之身于这阵法真真是极关键之处。
而赫连烨之所以要将这阵法传于我,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启动这上古大阵了。
我从未想过他的身份,也从未探究过他究竟是何出身。
但他的一言一行,皆给人一种贵族才有的气势,就连元家的那几位公子,我看都比不上他分毫。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种气质叫皇族。
------题外话------
我老妈来看我了,周末这两天,天天一万多步,累的抬不动腿。
周一又要开始上班了,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党,我有罪。之前承诺的两更,结果就万更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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