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情事

第三十七章 混乱关系

    
    天通九年冬十二月初七
    历书曰:宜出行、宜嫁娶、宜破屋;忌会友、忌纳才、忌入宅。
    这一日,万妖镇着实热闹。由万丈金亲率的一支浩浩荡荡的纳采队伍,携了整整六箱聘金、一担聘饼,并斗二米、帖盒、三牲、鱼、酒等物,自卯时六刻出发,招摇过市的杀向苍云山。
    那万妖王跨着高头大马,穿着精神抖擞,虽简单收拾了髭须毛发,但山大王的味道仿若是与生俱来的,任他如何遮掩也匪盗气浓郁。
    单灵夕掀了轿帘,只见满目的乌烟瘴气,颇觉好笑。
    一行人走走停停,约莫两个时辰到得苍云山前。
    苍云山坐落于万妖镇以北约十里。那山,远望流水泻动,近观雾气缭绕,树木葱郁、山路蜿蜒,倒是个景致清幽的所在。
    万丈金下马,吩咐轿夫落了轿。便有小丫头曲筱上前,稳当的托住了少女的手臂,将她搀扶下来。
    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小单姑娘,缓缓从轿中走出,抬眼望了山上的情景,面上虽一派淡定,心中却着实不太安稳。暗暗思忖着;也不知那柳家村偶遇的书生办事是否靠谱……一切见机行事罢!
    正怔忪间,从远处恍恍惚惚、欢欢快快走来一只驴子、两个人。
    待那两人一驴近了,小单姑娘一见,瞬间便乐了。
    驴子,是难得一见的瘦驴,瘦得已经脱了形,一瘸一拐、奄奄一息!人,却是一老一少两个凡人。老的一头华发,模样十分接地气,只是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极为特别。小的却是白白胖胖,七、八岁年纪,头扎一束冲天鬏,身穿一身花袄子,喜气洋洋的,倒似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
    那蓄着山羊胡的长者,着一袭补丁溜丢的粗布麻衣,在须弥山上手执的原是一柄仙气飘飘的拂尘,现下却换了一截三尺细竹,一路打着孩子热热闹闹的便过来了。口中还不住骂咧道:“叫你小崽子皮!竟然用巴豆喂驴……你是一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
    那孩子也是个混世魔王样,一路闪躲着棍子,一路反抗叫嚣,声音稚嫩中却带着痞气:“明明是您老人家养的驴身子虚,一颗巴豆便放倒了,却偏来怪我。您瞧瞧半山腰单家的驴子,上次喂它吃了十颗巴豆,拉了好一阵,还是各个膘肥体壮的。”
    闻言,老头儿吹着胡子瞪着眼睛,一路赶着孩子,手中细竹抖落得更快:“好哇!原来单家庄驴子的事儿是你小子搞的鬼,看老子不收拾你!”
    惹祸的孩子撒欢儿一阵跑,口中嚷嚷着:“虎毒不食子……老子要打死儿子咯,老子要打死儿子咯!”而后,一边提溜着裤子,一边向红衣少女大大的抛了一个媚眼。
    不一会儿,驴和人的身影都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良久,曲筱在一旁咂了一回舌道:“原以为是两爷孙,却原来是两父子。这关系好乱……”
    小单姑娘忍不住心中嘀咕:这波群众演员,演技不错。只是这卜算子上神和当康的关系……确实够乱的。
    观了这一场好戏,单姑娘来了精神,领了队伍便向半山腰进发。一路上,也遇着爬树采橘子、给孩子抓虱子、耍横撒泼的乡里,皆是须弥山上第三代弟子,一群老熟人卖力的演出惹得她嘴角不住抽抽。
    山大王模样的万丈金看着少女飞扬的神采,心中乐滋滋的,寻了机会便与她并肩走着,恬了老脸问:“十一啊!不知大舅哥如何称呼?”
    闻言,小单姑娘忍不住一阵恶寒,压抑了揍人的冲动莞尔道:“小女子长兄——姓单,名初寒,字礼咎(你舅)。”
    万丈金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少女,端正的脸满面红光,声如铜锣不住夸赞:“好名,好字!一听便是个有学问的……不知令兄成家了没有?”
    单灵夕心道:与您老的名儿比,确实能显出学问。口中笑答:“兄嫂成亲不久,感情极好!”
    万丈金挠挠头,有些不自然道:“第一次见长辈,觉得挺紧张的……十一啊!前番你说是由长兄拉拔大的,令尊令堂呢?”
    小单姑娘觉得,自己也是第一次见长辈,现下也挺紧张的。大罗天请了一帮子上仙、上神做群众演员,这正经的戏由谁来唱,还真不好说。亦不知下一刻还会蹦出什么样的大神来,这话却不可说死了,遂慢悠悠回了他一句含糊话:“家父非我生父,乃母亲再嫁,且向来重子轻女,与我并不亲厚,但凡我的事儿,如今皆由长兄做主。”
    万丈金颇心疼道:“老丈人这样迂腐,大大的不该啊!”
    单灵夕心中乐道:你老丈人是谁,现下姑奶奶我都不大清楚。
    ……
    约莫两炷香时间,纳采队伍浩浩荡荡杀到了半山腰。
    眼前,一座十分气派的庄园坐落于苍竹掩映间,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三个烫金大字——“单家庄”,字迹遒劲潇洒、飘逸挺拔,院外白墙环护,琉璃作瓦,两三桃枝垂落,清新而不落俗套。
    彼时,早有万丈金手下小妖敲了院门。万妖王对着一身行头郑重其事的拾掇了一番,腰杆挺得笔直,倒真似个要见大舅哥的模样。
    不多时,园内响起一阵脚步声。而后,门缓缓打开,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作一副家丁装扮,从门后探出头来,往外一瞅。
    呵!这一瞅,小单姑娘又乐了——这不是须弥山踏青会上输给她一尊“白玉观音”的上仙吗?也来当群演?
    那貌比潘安的上仙小家丁甫一看见门外巧笑倩兮的红衣少女,一愣一惊后,便扯开腮帮子用招狼的声音喊将起来:“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单灵夕憋笑憋得辛苦,刚要迈脚进院,却感觉袖角被轻轻的扯了一下。回头,看见身旁的曲筱小丫头绯红着一张俏脸,害羞的低声道:“夫人,单家庄还招丫鬟吗?”
    单灵夕眉眼一弯,心领神会:“怎么?动凡心了……”
    曲筱抿嘴一笑,算是默认了。
    小单姑娘也老实不客气,推开朱漆大门便往里走。万丈金亦步亦趋紧紧跟上。
    园内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翠竹、青石小径……应有尽有。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加之绿树成荫,倒颇有富贵人家的感觉。
    园中,偌大的一块空地,着一袭深绿袍子,脚瞪红色儿布履的青年,正在奋帚疾扫。听闻声响,抬起头,露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看见笑比微风的少女,便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灵夕小姐!”
    曲筱小丫头见单家庄连扫地人亦是这幅挺拔俊俏的模样,再次大受打击,怏怏地又问了一声:“夫人,单家庄真不招人?”
    小单姑娘憋不住笑,一下蹦出声来:“北?牵∈纸徘诳煨??杀鹜道僚丁??
    扫地小厮——魔族四皇子轩辕北?巧钌钜灰荆骸靶〗憬萄档檬牵
    “灵夕,你又欺负他……”适时,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来自回廊深处,游初寒、云晓竹伉俪从藤蔓树海结伴而来。
    待二人近了,单灵夕扯扯万妖王的衣角,对他耳语一句:“你大舅哥来了!”而后欢喜上前一手挽了一个,亲热叫道:“哥哥,嫂嫂!”
    游、云二人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倒演得一手好戏。只是在万丈金一张老脸谄媚的叫着大哥嫂子时,忍不住眼角抽了抽。
    游、云左右手齐上,夹了小单姑娘的胳膊,防她再次跑掉。一边带着她径直往大厅处走去,一边低声道:“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单灵夕垂头,咬着后槽牙嬉笑着:“总不会白泽仙官也来了吧?”如果这出戏能把向来板正刚直、不理世俗的仙官他老人家请来,那闪闪亮亮的“便宜老爹”便有现成的了。
    云晓竹在她胸前暗暗打了个夸赞的手势。
    “嚯!”小单姑娘低声惊叹道:“这出戏本子是谁写的?成本挺高啊!”
    游、云二人听她一番感慨的话,忍不住嘴角上翘,乐了!
    ……
    十二月初七日,天阴。
    从天而降的单家庄里,从天而降的一大家子人,在一个喜气洋洋的背景下意外会面了!
    只有万妖王患得患失的跟在兄友妹恭嫂慈的三人身后,耷拉着脸满心忐忑。
    待得一行人距离客厅仅有数米远,单灵夕便看见厅边站着一个面容端正凝重,身姿挺拔的白发长者,着一身袖有奇兽图案的紫色直裰华服,昂然屹立在风中,尽显非凡贵气——此人正是大罗天首席主持白泽。
    数日不见,向来少言寡语的白泽仙官看着红衣少女灵动活泼的身影越来越近,亦觉分外亲切,难得的对她微笑,面容和蔼慈祥。
    小单姑娘嬉笑着,依了戏本子,泪眼萌萌的注视着华发老人,正情真意切的唤了一个字:“爹……”忽而眼尖的瞥见大厅正中主座,白衣华发、风姿濯秀的创世之神一手执着茶盏,一手托着下颌,眉目清冽高华,眼光深邃幽沉。他望着她,嘴角一点浅淡的笑意,仿若一弯明月,散发着灼灼华彩。
    少女心中一个激灵,陆压既然在此,谁又大得过他?但口中字已然出口,收也收不回来,只能硬生生拉长几个音调,而后华丽丽的拐了个弯,向着大厅正中的上位者奔去。瞬间便击碎了一地的眼球。
    万丈金惊得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看着上座气度非凡、面容清隽的男子。
    那白衣华发的青年,虽沉如一汪幽潭,深不见底,举手投足间成熟稳重,气势凌厉霸道,但面上却明明是岁月正好的模样。
    这个“老丈人”嘛!,他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反观小单姑娘,却是戏份十足。一声“爹爹”叫得甜中带酥、酥中带腻,每个调调都似挂了一把钩子,挠着人的心肝脾肺肾,而后直入脏腑化作一滴烈酒,迷了人眼。偏偏,她动作也搭配得极好,红衣一闪便飞奔入内,作势一扑便抱住了尊神的大腿,且适时地抬起一张眉眼弯弯的笑脸,真正是面如满月,樱唇欲滴……
    “舍得回来了?”白衣华发的神尊一把便将她拉起,紧紧抱在怀里,声音低沉暗哑道:“再跑,看本座不打折你的腿……”
    小姑娘知他说到做到,吓得吐了吐舌头,连连讨饶:“爹爹莫要生气,灵儿不敢了!”
    陆压一只手缚住少女乱动的身子,一只手温柔的抚着她娇俏的脸庞,在她耳边幽幽道:“回家吧!”
    小单姑娘呆愣了片刻,正欲点头。却忽然忆起正事,神智一清明便挣脱了尊神的怀抱,向门外目瞪口呆的万妖王招了招手,大煞风景的说了一句:“你这呆子,在那儿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万丈金困难的咽了咽口水,红着老脸,思忖半晌。一个豁出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陆压面前,双膝一弯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一声“岳父大人”叫得气壮山河。
    厅外的游、云二人瞪大了眼,脑中的弦瞬间崩断。两人面面相觑,心道:好家伙,真正是个不怕死且脸皮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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