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论前朝利弊得失的功课,李书平只熬了一个晚上就完成了。
但文章写完后,多看几眼就失了兴趣,只觉十分不满意,哪哪都写得不好。
沮丧之下,李书平死皮赖脸要去许尤家蹭住两日,听他那位舅舅高谈阔论,好将文章润色一番。
果不其然,此番得了高人指点,文章流畅,言之有物,用典古奥,得了孙其山一通赞赏。
下学后,孙其山颤巍巍走了。学生们也陆续离开了学舍。
李书平走到许尤身边,扬了扬眉,道:“方才孙博士脸都快笑烂了,我不过得你舅舅一番指点,竟进步如斯。赵公既如此高才,整日在破屋里高眠,未免太过浪费,他要是不肯折节事贵人,不如…不如,将他的才华都授了我吧。”
说到后一句,许是考虑到仍有他人在场,还是微微下压了语气。
许尤先是嗤笑了一声,李书平见有人注意到他们,忙压手指“嘘”了一声,许尤见状收了笑容,调侃道:“我看这事可行,你若到我舅舅那儿以师礼事之,坚持个三五年,必将收为关门弟子,时日久了,诸侯闻风而至……到时候,青史上又将多一个被三顾茅庐之人了。”
李书平嘿然一笑,“可别,我岂能与诸葛先生相比,你这是捧杀,□□裸的捧杀。”
许尤淡淡一笑,不再回话,起身出门。
李书平三两步跟上,“你三个月前刚来桥林县时,只说是朔阳郡人士,父亲在当地为吏,我差点被你给骗了,你这哪里是吏,分明是——”
说到此,无奈叹了口气,“你说说,你是太守之子,这有何可瞒于人的,当如今之世,正是多加结交之时,说不定就有哪位同窗有好的门路,可以得见名主,以偿夙愿。你隐瞒身份,莫不是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不配与你结交?”
许尤觉得他甚是聒噪,忽然想到,他可以与那日推搡程?钡呐?优湮?欢裕??丝瓷先バ愿竦故窍嘈场
这样一想,回李书平的话回得晚了,哪知李书平倒会自我开解,只道:“罢了,我知你不是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带我去见你舅舅,顺道知道了你的身份。单看你舅舅也能知道,这是家里遗传的低调性子,否则怎会有这样权势的姐夫,却偏偏要窝在桥林县做个农人?是我境界不高,唐突了。”
说着语调一转,略弯腰,笑眯眯作了个揖。
许尤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半年前,他也未曾想到会离开朔阳郡,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人生岂不就是如此奇妙?
其时东山侯有意于几大家族里求才德兼备的后生,父亲又有意愿让他应东山侯的邀,他不知为何,对东山侯有股淡淡的排斥感,遂告了父亲,到桥林县暂避一段时日。
当然,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但都无关紧要。
总之,到桥林县虽并非是真心来求学,但既然人已到了,他自认还是严肃对待了学业与友人。
至于这个舅舅,与姐夫既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甚少来往。自己也是这次暂住他家,才得以真正了解他。
正沉思间,李书平忽而凑近了些,神秘道:“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家世,自然也应当告诉你一些我的事情。其实,我来永乐郡是为了找——”
“束之,你还好吗?”
话未讲完,被身后一个忧虑的声音打断。
二人回头,见程?币皇忠星剑?皇指Ф睿?成?行┓⑶啵?蛐硎遣×恕
许尤一滞,想起前两日李书平神神秘秘告知他的那件关于程?鄙硎赖耐?隆
……
“对外说是当年和程夫人拜佛时不小心丢了儿子,找了十几年才找回来。不过我花钱问的知情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是被人调换了,……,程县令恐怕事情说出来后,后宅不睦之事人尽皆知,面上挂不住,因而将他表妹那恶事给隐了,就连休弃也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的。哦对了,那日那凶巴巴的姑娘就寄住在束之以前家里。”
……
若是如此,那姑娘来找他,复还指责他“忘恩负义”,看这几日程?泵嫔?缓茫?氡厥且虼耸滤?缓镁趿恕
程?鼻砍抛牌鹕恚??员吣侨擞切牡溃骸敖袢眨?憔驮缧┗丶倚菹?桑??硎榫淼氖戮徒桓?鹑死醋觥D懔?疽舱静晃龋?绾伟崾椋亢慰觯?馇宓闵偎狄惨?阶邮保?阋桓鋈嗽谑楣荩??窃喂?チ艘裁蝗酥?馈!
“是啊,是啊……”身旁几人也附和着。
程?彼妓髁似?蹋?杂行┯淘ィ骸翱墒牵?袢找还??鸵??菹⒓溉铡D忝羌叶疾辉谙乩铮?缭己昧舜?一蛲?械南缛耍?羰翘媪宋遥?帐怯行┎槐恪!
身边几人又面面相觑。
李书平用手肘顶了顶许尤,扬眉询问。许尤毫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抱胸看着。
李书平遂道:“既如此,不如…不如由仲林顶替你,他家就住在城郊,回家也就是种种地点点瓜什么的,清点书籍最适合他了,君子有用武之地也。”
说着笑嘻嘻看向许尤,许尤这次倒是有神色了,也认真朝程?钡懔说阃贰
程?奔?矗?煊ο铝恕
**
戌时。
许尤将书馆里的书清点了一半时,天色还不算太晚。他打算先休息一会儿,于是信步走到设有一张床榻的小屋里。
孙其山已上了年纪,搬书查书这样的事都是交给学生们去做,每日一人,依次轮替。住得远的学生,整理完后便可在这床榻上酣眠,第二日再归家。
书馆外隐约有行人的脚步声,小贩的吆喝声更是雄伟嘹亮。
方才外出就食的时候,许尤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在卖酒,连着好几人都不肯买她的酒,走到他面前时,那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了。
“公子公子,求求你买瓶酒吧,这是俺家自己酿的,可好喝了,家里的田都被富人夺了,要是小生意也做不下去,真的没饭吃了!”
纵是平世,兼田之事也是不绝如缕,何况乱世。
若不是东山侯与益阳侯十多年的鏖战使得双方都元气大伤,恐怕还挣不来这两年的好日子,如今东山侯似乎又有了动静,这样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他心下一软,遂买了那女孩一壶酒。
那女孩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还不停嘱咐他这是家传秘方酿造的,最好一两个时辰内喝完,否则味道就不好了。
许尤坐在床榻上,这才有空闻了闻这酒,馥郁浓香,确实是不错。
他母亲向来对他管教十分严厉。自好几年前有一回和兄长偷偷喝酒被发现,二人都被打得嗷嗷直叫后,对酒一直敬而远之,但真说起来,酒的滋味他还挺喜欢的。
许尤先喝了两小口,那种熟悉的酒味回来以后,便放得开些了,紧接着大口大口下肚。
男人要是不能喝酒,终归碍事。领兵打仗什么的,酒颇能调动士兵的气氛。
将士们阵前杀敌,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将军和谋士连碗酒都舍不得共饮,说出去岂止是好笑,连战力也要下降好几个档次。
至少他听说的如今四位逐鹿中原的诸侯:东山侯,益阳侯,兴平侯,寿王,每一个喝酒都是论桶计,哪怕一开始不能喝,也早就捏着鼻子日日泡酒缸里,训练出来了。
许尤想到此处,不由皱了皱眉,又一大口下肚。
不知为何,自前两年生过一回病以后,他对东山侯就有了排斥之意。
虽然良禽择木而栖,就如同孔子当年周游列国,并不会特别被指责为不忠于主,但许家毕竟世居东山侯封地,理所当然的,有助东山侯夺得天下的夙愿——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生病后,这种心思就渐渐转淡了。
他不太想为东山侯卖命了。
更奇怪的是,整个人仿佛活过一世似的,通透了,稳重了,不似以前那样热血沸腾,老被父亲斥责为“不懂事”“不冷静”“整日和狐朋狗友瞎闹”。
他也说不出为何会有这种变化。
许尤无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酒,摇了摇,竟然见了底,感叹着真不经喝。
突然间,头越来越晕,渐渐的,天旋地转起来,昏黄的灯烛逐渐弥漫,整个眼前都是烛影晃荡,“噗通”,沉入了一片黑暗。
晕倒前的最后想法是,酒,还得练。
**
门外。
“晕了吗?”
“晕了。”
“行,绑起来抬走。”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