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表妹立刻泪眼朦胧地扑进了程县令的怀里,声泪俱下地诉说着往日的恩情与这一年来的相思之意,惹得程县令心疼不已,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老爷,我真的知道错了,当年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一时迷了心窍,犯下这滔天大错。这一年来,我天天祈祷、日日茹素,眼见着他如此出息,我心头的愧疚之情总算减轻了些,这才敢托人找您。我错了,老爷,原谅我吧……”
她低低呜咽着,程县令捏了捏她的脸,道:“我早就不怪你了,我们几十年的恩情岂是纸糊的?你固然有错,但或许是当年我一开始太冷淡了你,让你疑神疑鬼以致铸下大错。束之如今出息,我还有什么可怪的呢?”
“老爷!”
二人互相诉说着相思之情,程县令抚着她的腰肢,托着就往屋里去,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幕落入了不远处的许尤与杨林眼中。
杨林怒火中烧,拳头紧握,面颊通红,咒骂之语在心中重复了千百遍,待二人进了房,总算可以发泄了出来。
“不可理喻!自己的亲儿子差点因这恶妇死于山贼之手,更是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到头来他二人竟能够和好如初,卿卿我我,花前月下,毫无廉耻,毫无良知!”
说着就要往屋里冲。
“你做什么?”许尤拦住他,严厉地问。
杨林胸膛不住地起伏着:“我要进去,将一切都告诉程县令,看清身边这个恶妇!抓她入狱,杀了她,杀了她!”
“你现在进去,又有何用?色字头上一把刀,程知贺与你父亲显然是同一类人,如果他已知道此事乃他表妹所为,可见他已毫不在意,如果他不知道,也不过是花费些时间消化而已。我方才所说,并不知他二人已经旧情复燃。如今既成事实,你既拿不出丝毫证据,落在程知贺眼中不过是污蔑之词,又能如何?即便你拿出了证据,想来这女人一顿嚎哭,便可引得程知贺心下怜惜。此事极明显,只能止于此。”
许尤紧紧揪着杨林的衣襟,认真为他分析,试图打消他冲动的念头,以杨林如今的状态,一旦冲进去,恐怕控制不了自己,犯下大错,只能毁掉他日后的人生。
果然,杨林紧接着便冲昏了头脑般叫嚷着:“既然如此,干脆将他二人都杀了!他们不是旧情复燃吗?那就到阴曹地府去旧情复燃!什么县令,狗屁县令!他走了,再派一个新的来,我不信也是这么个色迷心窍的蠢货!”
“你冷静点!”许尤厉声喝止他,使出了更大的气力制住他,“他是官,你是民,你杀了他,你能逃到哪里去?也去山上做山贼,和官兵对着干吗?这程知贺如今是东山侯世子的人,你杀了他,哪怕侥幸活了命,几乎也断了前程。你不是要去朔阳吗,现在不去了?”
他的语调是杨林从未听过的严厉,一时间有些镇住了,待回过神来,杨林忽然冷静了下来,对,他还要去朔阳,怎么能将自己的一生搭在这两个不知廉耻的人身上呢。
杨林的神色逐渐清明起来,面上的一抹因激动而生的绯红渐渐消散,他拱手,羞愧道:“仲林说得对,我太激动了。”
许尤想到他因此事家破人亡,伤痛之情常人难以体会,并不多责怪他,此刻语调已恢复了平静:“报仇不是这么报的。我猜想你要随我去朔阳,定然是为了更大的舞台了。既然如此,怎能让自己折在这两个人身上。只有你自己强大了,才有本事找到证据,或调查或逼迫出如今的真相。”
许尤安抚似的拍拍他,转身先走了。
杨林跟在后头,一开始只是木木地前行,思绪仍然混沌着,但片刻后就变得昂首挺胸起来。在几百里外的朔阳,还有一片更广大的天地,在那里,他会有新的开始,不会再被县里的乡亲指指点点,来日方长,为什么偏要向险中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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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尤给了杨林三天收拾行装,兼与知交告别,杨林却只淡然说到,自己并无繁重行囊,也无友人需要道别,于是离开桥林县的日子便提前了一天。
许尤自小学习骑射,此次回朔阳,本想骑马而归,可以缩短行程,但杨林不会骑马,故只好雇了一辆马车。桥林与柳安城相距不算太远,料想车夫稍微提速,半月多的时日便可到达柳安。
自桥林出城,一路向东,马车缓缓而行,沿途的风景惹得杨林不时张望。越到朔阳郡,景致越佳,人烟更盛,虽然少了桥林附近的溪水环绕,却更为磅礴巍峨,隐隐有雄壮气象。
杨林的心头涌起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
回头看许尤,他只是闭目养神,似乎对外界如何并不在意。
杨林便奇怪问他:“你自小在柳安长大,来桥林县恐怕也是第一次离开吧,怎么对这外面的事物看上去一点兴趣也没有,太老气横秋了吧。”
许尤睁眼,人显得平静而淡然。
上辈子南征北战之时,他哪里没去过?以柳安城为中点,向外辐射,北边风光更为气势磅礴,南边小桥流水,溪水潺潺,比之桥林更为秀丽。朔阳郡正夹在这当中,兼之秀丽与巍峨,叫他来说,这是最好的地方。
从南到北,他都去过,只是西边从未踏足,还留有几分向往,因而这沿途的风景并不能引起他过多的兴趣。
更为重要的是,行进实在是太过缓慢,他只好用闭目养神的方式来派遣无趣的心情,等待马车摇晃到柳安的那一日。
柳安城是朔阳郡的首府所在地,初代东山侯被大梁皇帝封在此地,至今已有数十代。直到这一代东山侯卫遒初露锋芒,隐隐有夺取天下的雄心与势力,柳安城更是被营建得固若金汤。
整座城池足有五个桥林县那般大,共有八个城门,迎接四方行旅。
许尤与杨林是从西北门入的柳安城。
这座城门是柳安与外界相接的主要通道,平日里行人来往不绝,不同于桥林人的内敛,杨林一进城门便感到了一种热闹的、张扬的气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与自信,仿佛目前东山侯在夺取天下中占据的有利地位带给了他们充足的底气,对未来生活无比憧憬。
杨林还未感叹完毕,许尤开了车门,将他请下了马车。
“南边有座庙,平日里不少贫困士子结伴居于此地,你若一开始找不着去处,可以去那边小住。西南边有座古寺,添点香火钱,也可在那居住,还有免费的斋饭提供。城东每日有善人施粥,排队半个时辰就可以领到,府衙在城北,你若想毛遂自荐记得穿戴整齐干净些。在这柳安城想要饿死亦不是一件容易事,当然,若你实在需要帮助,也可来城北太守府找我。凌云,别过了。”
许尤向他略一点头,杨林怔愣了片刻,随之肃然拱手,许尤遂吩咐了车夫几句,放下车帘,马车掉头,直往北边的太守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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