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昏黄的天空铺就了色彩艳丽的晚霞,穿透晚霞,西斜进殿内的春日金光,浅浅的落在了皇上的书房内的龙案之上。案几上摆放着好些半合的折子,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人,藏匿在阴影里的脸庞面色不定。普一转身,金色的阳光闲闲的落在了那人脸上,即便是在温暖的光芒中,脸上带着一层冬霜的寒意,也不能其三分毫。那人眼中迸射出映寒的冷光来,而不过一瞬,又夹杂着迷离缅怀之色。
伺候在一侧的来福见状不由得心内打鼓,他胆战心惊的看着明显生了怒火的皇上又瞅了一眼二皇子快马加鞭才送回来的折子,颤巍巍的道,“听说县主进京之后,哪儿也没去,直直的进了宫来。奴才瞧着张大人似乎是中了毒,脸色很是难看,而了悟大师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听说腿上被烧伤了老大一块。也难怪县主这样急急忙忙的进宫来了,县主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事儿,但凡有个什么,您一问,就倒豆子似得说了出来!”
“你倒是肯为她说话!”皇上冷哼道,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
见皇上起身,来福伸手将案几上的折子都整理好了,这才笑道,“奴才跟着皇上从小一起长大,说句冒犯的话来,满宫里任谁也没有奴才陪在皇上身边的日子就,也没有谁能比得过奴才对您的忠心了。奴才不过是心疼您,您膝下有好些儿女,个个都是龙子凤女,有样貌像您的,有心性像您的,可是宫里的孩子早熟的很,您何曾为了那位皇子皇女操心过!也唯有跟前的这一位,闹腾的紧!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天命所归,拥有世上的富贵荣华,生杀大权。可奴才知道,您身上的胆子不知几重,夙兴夜寐,战战兢兢的替天下人谋福祉,只是寻常父亲该有的天伦之乐,夫妇和睦之乐,您鲜少有!”
“这么说来,她这样闹腾,倒是朕的福气不成!”皇上气笑,折身问道来福,“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奴才能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每每县主进宫了,或是闹腾出什么事情了,可怜兮兮的求到您身边来,您脸上的笑意总是面对比旁的事情多许多!”来福将案几整理好了之后,谄媚的笑道,“跟前的主儿,确实来的不容易。何况她是什么心性,皇上您是最清楚的,哪里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必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才不管不顾的带了人回京城的。纸上说的,到底不如亲耳听到的来的真切,皇上您说是不是?”
皇上沉吟片刻之后才道,“宣她进来,朕要亲耳听她怎么说!”
来福得旨,立即宣了跪在殿外一刻钟功夫的萧琇莹进了内殿来。
进了书房之内,萧琇莹一瘸一拐的准备再次跪倒在地给坐在东边暖炕上的皇上请安,只是人还没有跪下去,就被皇上叫起。
“才在外面跪了这会儿功夫,就受不住了!”皇上嘴上骂道,可到底还是心疼她,叫了来福扶着萧琇莹上炕坐下。
因着快四月了,天气日渐炎热了起来,暖炕上早就扑上一层薄薄的细竹篾子。这篾子产自湘水一带,数百根中才能编出这么两三张来,编好的篾子触手微凉,细软如缎,很是珍贵。安坐下来的萧琇莹倒是委委屈屈瞅了坐在一侧身穿常服的皇上一眼,“儿臣差点没能从清净寺里或者出来,身上还带着伤,可是心里记挂着皇叔的千秋大业,丝毫不敢耽搁,只待您派去的大人们一道,写了陈词,这就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没想到,没能见着皇叔不说,还被您冷在殿外,让来往的宫人们看我的笑话。”
“喔,这倒是朕的错处了不成!”皇上被萧琇莹的倒打一把给气得恨不能拧她软呼呼的脸一下才能解气,“你贸然将南楚的罪人带进皇宫里来,你可知道是多大的罪过么!你好好的坐在这里同朕说话,都是朕给你天大的脸面了!”
“了悟大师这次进宫不是最为南楚的罪人,而是清净寺积年沉案和谋逆欲孽之案的证人来的。”萧琇莹郑重说道,“您是不知道若不是因为了悟大师知晓那些内情,又握着好些证据,只怕早就被了听给一把火烧死了!”
“不是说是因为没有找到你的踪迹的缘故,这才将了悟留了下来?”皇上眉宇间隆起山峰似的褶皱疑惑的问道萧琇莹,“还说也是因为了悟手上有什么传寺的经书的缘故!”
“那是我用来哄二皇兄的!其中有真的,但是还有更深一层的缘故没有告诉给二皇兄知道!”萧琇莹道,“我怕一旦被有心之人察觉,了悟大师,张廉,我,还有在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的人,都会被清净寺里的余孽被除了!可是即便如此,我的饭菜里被人下了牵机毒,了悟大师的汤药里也是,您只需找来太医问了就知道,不过是寻常的烧伤,为何会一再的不能痊愈,甚至人越发的迷糊严重!”
“二皇子怎么办事的,连这些人都不能辨认出来!”皇上暴怒道。
“不止,若不是今日您指派查案的官员到了清净寺,只怕儿臣会一直被二皇兄拘在清净寺内,直到他将那些人全数处置了才行!儿臣也是投鼠忌器,原本想着二皇兄对我不好,那我就回了在您和皇祖母跟前告他一桩,可是谁知道这才围剿的精兵是大哥麾下的人!若是真的计较起来,又得说你跟前的御林军和张怀瑾心思不正了,真是投鼠忌器不敢再说什么!”萧琇莹貌似东拉西扯的说了一通,但是实际却是暗地里告了二皇子一桩。
“怎么又跟御林军扯上关系了?”皇上只觉得萧琇莹思维太跳跃了,脑子都快被她绕糊涂了。
才喝了一口茶,缓了缓说了好一会儿话而引起的口干舌燥的萧琇莹闻声登时惊呼道,“二皇兄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您么?”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皇上冷声斥责道,见她一直用手揉着膝盖,又给来福使眼色,来福转身进了内室。
萧琇莹凝神看着皇上片刻后才恍然道,“也是,这样大的事情,若是谁敢给你说了,指不定要承担皇叔您的雷霆之怒!”
来福将内室的药膏给取了出来,正要跪在萧琇莹的跟前给她上药的时候,萧琇莹拿过药膏,免了来福的伺候。笑话,她萧琇莹是嫌自己命长了,让专门伺候来福来伺候她!
“出了什么事情?”皇上只觉得萧琇莹话里有话,可是这样断断续续的不免心里生出了几丝怒气,连带着脸上都带出了些。
而萧琇莹小心翼翼的将长裙撩起,露出雪白的腿以及膝盖上青紫色的淤青,来福瞥见了不由得惊呼一声,“哟,怎么才跪了这么会儿功夫,这膝盖上就青紫了这么一片?”然后他不由得上前两步细细的查看起萧琇莹腿上的伤来,细看之下,只觉得萧琇莹手臂上似有隐隐的一股不同于药膏的草药味,暗暗拧眉问道,“您的手上是什么味?”
“手上被火燎了,寺里的师傅给我上的药膏!”萧琇莹伸出小指从膏体中挑了一块细细的抹在了膝盖上,只觉得凉凉的十分舒服,这才抬头对着皇上怯怯的,轻声,小心翼翼的道,“还请皇叔看在儿臣代您受过的份上,莫要处罚儿臣!您指派去清净寺保护儿臣的五十人中,其中侍卫长刘大人和他的一些亲信和了听大师是一起的。而了听大师是北宋的皇子,与从前的那些余孽有联系!”
“你是说,真的御林军中混进了间隙!”大掌一挥,炕几上的茶盏果盘应声落地,而皇上面色铁青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
而来福早就吓得跪在一旁,而萧琇莹则是呆坐在炕上,似乎被吓傻了一样,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呆愣和痴傻之态,几个呼吸之后,才哭出了声来,“儿臣差点被他和了听合谋杀了!若不是二皇兄掐着时辰来,拼死护着儿臣的那十来个侍卫,只怕也会成为儿臣的陪葬!他们一来就先是诬陷我冒充县主,又说真正的县主被火烧死了,尸体停留在了后殿中。又给张怀瑾喂了药,一句话都说不得!那刘大人和了听一唱一和的就要将屠刀落在儿臣和了悟大师身上,只因为儿臣阻了他们的事!若不是儿臣听了侍卫说刘大人是六安候府一脉的旁枝,从前也是跟在六安候身边学习过兵法,得过六安候教导。而六安候素来最是忠心您,儿臣也不会觉得这位刘大人说话的口吻不似长在京城里一样,反而带了杭州腔调的软糯。心里暗暗揣测,为了保命的情况下,拿剑刺了那位刘大人的左胸一剑。倒是叫儿臣吃惊的是,明明刺中的应该是心脉,可是他偏生撑到了太医为他救治。”
“杭州腔调?”皇上目光狠厉的看向萧琇莹,“那你觉得他是谁?”
似乎皇上的目光太过凌冽,萧琇莹有些惧怕的躲了躲,这才道,“您是知道我素日里是个不着调的,偏生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在宫里,皇祖母管的严,我尚且都能在宫人的嘴里知道哪些嫔妃的旧事,出了宫门,父王又爱重我,市井的流言蜚语还不得听个够。是以那侍卫说起这位刘大人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一桩旧事。”
“你倒是知道的分明!”皇上冷声道,“接着说吧!”
“六安候是军候,子嗣并不如赵家丰厚,到现在为止,嫡传一脉成年的不过三位而已,而旁支一脉就更少了,听说这位刘大人的祖父是六安候的二叔,分家之后,自然是搬离了六安候府。可惜那位六安候的祖父身子不好,在刘大人的父亲和叔父长成之后就去世了。而刘大人的父亲和叔父在十年前跟着六安候去了漠北边关戍边之后就战死沙场了,而他娘知道消息之后,就病倒了,五年前,已经在御林军谋职的刘大人遵从母亲遗愿,特地请了几个月的假,从漠北将父亲和尚未成亲的叔父的遗骸领了回来。”萧琇莹道,“这原本是一桩孝感动弹的事情,而且当时也在市井中传的很远。可是在五年前年关的时候,我曾在皇宫中听三皇兄和五皇兄斗嘴的时候说,漠北那个时候正在打仗,而且战事不算乐观,已经丢失了好些城池。而十年前,我分明记着让六安候大伤的那场战役是在南楚和漠北的交界线上。记得分明是当时皇叔说刘家忠心耿耿,将战死将士的骨骸埋在了城池之外,南楚的将士生死都要替南楚守好国门!然而这样严峻的情况,那位刘大人一去一来不过用了两个月,当真是叫人怀疑。”
说到这里,萧琇莹停下来看了看皇上的脸色,而皇上瞅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儿臣细细思索,又叫了素日里给儿臣说这些小故事的侍女来问话,那侍女却说起了了不得事情。原来刘大人的母亲还有一个双生姐妹,早些时候还有往来,可是就在而是年前,因为余孽一案中,参与了四叔祖父的复辟谋逆一案,那双生姐妹的一家老小都被牵连尽数迁回故地杭州。而那家人之所以被京城的人一直记着,是因为双生姐妹的张丈夫是心脏长在右边而非左边的。”萧琇莹越说越小声,说到后面,便一直看皇上的脸色,似乎唯恐他会拿了自己开刀一样。
而皇上则是在萧琇莹说完后,将她小家子气的动作尽收眼底,而丝毫不理会,只是沉思许久之后才问道,“知道那户人家的姓氏么?”
萧琇莹摇摇头。
“怎么会想到这个上面?”皇上自然是不信,萧琇莹说的什么刘家是忠君之臣的话了,于是凝声问道。帝王的赫赫威仪的目光,闲闲的落在了萧琇莹的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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