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洗剑

    
    江流书院考试前的一天。
    晚饭前半个时辰。
    少女推开铁匠铺的房门径直走进去。
    “打烊了姑娘……”
    王何愁是个中年男人，自然有着见到漂亮姑娘会多说几句话的毛病，他乍一看以为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孩家，后来接着灯光，稍看得仔细，才发觉是个十四五岁志学之年的少女，只不过长得精致看去成熟了些——
    少女这快入夜来铁匠铺干嘛？
    “我找人。”
    “找谁？”
    王何愁的声音稍稍透着警惕，要知道，屋内还有两个人呢。
    少女答不上话，她对不上心的事，记性向来差劲，听说断金功法跟天心帮有关的，也听说天心帮的老帮主在这，但那老帮主叫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里屋内忽然传出个苍老的声音。
    “让她进来吧，黑龙书院的小姑娘。”
    王何愁满是震惊的脸色，忍不住地盯着少女看，黑龙书院的学生？
    少女经过那些熔炉、风箱、铁墩，平静地走进去。
    铁匠铺里屋坐着的是个少年和老人，看去这倒像是个祖父孙三辈人单传的一家子。
    那冷面少年看向少女的眼神颇为复杂，羡慕、畏惧、害怕、向往，总之饱含着说不出的情绪。老人的眼光就直接了当的多，就跟他说的话一样:
    “比我想象得要厉害，没想到，上届黑龙书院的学生是个心神直慧，不点即明的人。”
    心声直慧，做事能凭着直觉，不必多虑。
    宁书嫣难得笑了，她知道自己找对人，也想起来名字。
    “你就是洪熙？”
    她并不惧怕，似乎也缺了些尊敬，也就直呼其名。
    “我是来拿断金心法的。”
    范泛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少女的语气。王何愁则忽地脸色一阵苍白，刹那间他明悟了前因后果，想起老帮主说对天心帮的传承心法自有打算安排。
    “不可！”
    老人还没来及说话，谁能想得到，王何愁，这位曾经的青竹帮帮主，直接是跪在地上额头着地，毅然道。
    洪熙盯着自己身前昔日教导过的弟子许久，忍不住叹息一声道:
    “你知道，我问黑龙书院将这断金心法给他们充书库，能换来什么条件？”
    老人指了指身侧的少年:
    “换范泛入学。”
    冷面少年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也跪下在自己的帮主旁。
    宁书嫣这回则乖巧得做个局外人不再说话。
    哪知王何愁依旧跪地不起，语气里很是死倔，仅咬牙似的吐出两字:
    “不值！”
    那可是天心帮的核心传承心法之一，就算能换来王何愁最爱的弟子加入黑龙书院，他依旧觉得不值。洪熙知晓他的意思，这个年迈且早已退隐名亡的老人，头次露出愤恨、轻蔑与冷漠的复杂神情，像是回望过去道:
    “天心帮为何而亡，还不是当初将自家的心法看得死死，虽说是个宝，但不给寻常弟子诸多骨干机会，又哪里有实力去守护捍卫呢？最终覆水难收，引来外敌……”
    “而帮派既然已经亡了，便无需再多言。”
    “让功法存活在那书院书库里，总胜过传承给一两人强。”
    铁匠从床底下拿出一卷手札，将早早备好的心法递给少女。
    宁书嫣微微鞠躬道了声“谢谢”，随即又看了眼跪地的范泛。
    心想这以后便是师弟了。
    少女轻松地走出铁匠铺。
    离开巷子前，还看了眼对门的两家院宅。
    似乎还不错。
    ……
    ……
    出巷的人，却是步行，路过繁华夜市，瞧见一大帮围众，稍用神识，便明悟过来又是书生学子们在做动员，明日便是长安官方排名第一江流书院的招生考试。
    围观的亦有稚童老叟。
    那可爱的男童看得无聊，奶声奶气地向老叟问道:
    “爷爷，为何大家都要去书院读书啊？”
    老叟满头银白，驼背佝偻呈疲态，是垂垂老矣的暮年，看事再通透不过:
    “因为这世间有修行长生法，谁不想活得久一点？”
    少女停下脚步看了老叟一眼。
    “但这天下百家，愿意收容接纳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就只有那么几家书院。”
    少女心想她家书院肯定不算。
    “不读书，若自认有天赋，要想修行，不是去做和尚，便是去当道士，最差的便是混江湖寻个机遇，可那便是大海捞针遥遥无期啊。”
    老叟讲的神情惆怅似是深有体会，男童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少女低头看了眼腰间手札。
    便上了始终跟随着她的马车离去。
    ……
    ……
    人群里有几个普普通通的人，自从宁书嫣从花园巷中出来后，便从头到尾地盯着她，直至她向着礼部尚书府返回。
    一人记得少女腰间的事物。
    “她到手了。”
    一人记得提问:
    “那我们怎么办？”
    一人记得规矩。
    “老东西自己说过退隐江湖的，而他一旦把天心帮功法传承交出来，那他就是自己坏了规矩，重新入了这江湖。我们不能入这花园巷，却可以解除雨帘、青竹两帮的禁令，让他们去逼问老东西的传承，顺便把始终躲里面的王何愁给杀了。”
    沉默。
    花园巷之所以不能入，是因为老东西跟黑冰台最上级的那位有些情分。
    黑冰台和梅花卫一样，最高直属听命于那位爷。
    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冰台秘卫，却是站在墙角战战兢兢将声音放到极微:
    “圣上不会怪罪下来吧？”
    几人相互看了看，先摇摇头，又点点头。
    在长安城，谁都不可以动花园巷的铁匠，但他既然自己身处牢笼重踏江湖一步，那么庙堂的人依旧动不得，江湖的人却是可以。
    秘卫们终于下定决心，但要围杀逼剿昔日长安第一帮的帮主，光靠昔日第二、第三帮的人手，可不大行……
    真是让人烦心。
    有秘卫想得头疼，不禁回忆起一个人，感慨道:
    “要是范泛还在黑冰台，那就好了。”
    另名年纪较小的同僚，听见这个昔日在组织里以阴谋诡计最多著称的名字，不由略感不满，哼了一声:
    “那家伙说不准就藏在这花园巷内，他有胆有本事，就逃出这长安城去。”
    秘卫皱皱眉头，从来没人能在叛离黑冰台后又成功逃出去的。
    可问题是——
    范泛那小子，从来不真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