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诺走出房间,左右环顾,只见屋宇雄阔,林木常青,竟然是离豫阳府不远的荣和客栈。
大鸭竟然带她进了这家客栈。
秦宇诺一边往豫阳府走,一边感慨。大鸭还活着,大鸭竟然还活着。这是件好事。但,在为这件好事欢呼的同时,秦宇诺不得不思考一下另一件事。
她前段时间以为大鸭死了,因此跟潇云殊呕了多少气啊。她甚至痛恨潇云殊。现在看来,自己误会了潇云殊多少,令潇云殊蒙受了多少委屈和不公。
秦宇诺心里充满内疚,只想一步跨到潇云殊身边,好好对他道一声对不起。潇云殊之前说的是对的,她确实应该对他甜言蜜语,温存安抚,甚至诅咒发誓。
此一刻,秦宇诺发现自己特别想念那个柔情又顽皮的男子,她未来的夫君。
豫阳府,秦宇诺的居处。
潇云殊静静坐在桌旁,天光从婆娑树影间透入,阴沉沉地在墙面地面晃动,一如他此时的面色。
深不见底的眸中,阴冥火光间断闪烁。
不久之前,在荣和客栈里窥见的那一幕,无时无刻不回荡在脑中,让他周身冰风呼啸,又烈火腾腾。
他眼见那对男女相互扶持,亲亲热热地走进去,旁若无人。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他已暗暗紧随其后。
从窗外窥见的画面,他发誓,哪怕到了下辈子,他也忘记不了。
他绝不会忘记,那一刻他遭受的耻辱。如同裸身带着枷锁游街,被人扔破鞋烂菜。
他的诺儿,他的未婚妻,那么天真明媚的女孩,就那样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丑陋境地,毫不动容。她和她的情人,缠绵得多么销魂蚀骨,欲仙欲死。她那张甜美无辜的面孔,在他面前扮演得多无邪,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无邪。
他为了与她复合,与她相伴终身,一腔委屈和羞耻往肚子里咽,不计较她曾经的背叛,甚至做小伏低去求她重展欢颜。他真的宽容、退让、自甘卑微到了极致。
而她,前一刻刚刚与他化解芥蒂,后一刻就跑到情人床上去云雨欢好。
潇云殊的睫毛抖一抖,突然抖出几丝茫然。这世上,有些人有些事,难道真的非人力所能理解?
一片阴翳中,潇云殊听见院门打开声,以及轻快的脚步声。呵,无忧无虑,她过得多问心无愧。
秦宇诺推开房门,先是被一种莫名的阴沉之意刺激了一下,生出几丝恐慌。她是在恐慌中看清桌旁正坐的潇云殊的。
秦宇诺也不知道,为何这一刻的潇云殊,让她恐慌。
但只是转瞬即逝,秦宇诺很快又回归先前的心境。她对潇云殊充满歉意,歉意又令她生出无限柔情。
秦宇诺轻快地奔过去,径直做到潇云殊腿上,扭身抱住潇云殊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温存地说:“都是我的错,前段时间都是我的错。我对云殊哥哥发无名火,都是我不懂事。云殊哥哥其实最好了。”
潇云殊没说话。
秦宇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刻潇云殊的身体好像格外僵硬。
秦宇诺接着说:“云殊哥哥是大男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大男人不跟小女子计较的,对不对?云殊哥哥,我发誓,以后加倍对你好,让你天天笑开怀。”
潇云殊还是没说话。
秦宇诺沉浸在自己的道歉中,心无杂念:“再过几年,等我玩够了,就给云殊哥哥生几个胖胖的宝宝,让他们天天陪云殊哥哥。云殊哥哥走哪里,他们就跟哪里。云殊哥哥说好不好?”
秦宇诺说完,抬起头,正视潇云殊。
她竟然没从潇云殊脸上,捕捉到一丝情绪。
秦宇诺这才发现不太对劲,困惑地唤:“云殊哥哥?”
潇云殊的目光,好像是落在她脸上,又好像是透过她,望着某处虚空。总之很不对劲。
但潇云殊很快恢复正常,温柔地笑笑,揉弄揉弄秦宇诺的发顶,说:“今天事情多,有点累,偶尔走神,诺儿不要介意。”
说着,就轻轻放下秦宇诺,起身,温言道:“事情还没忙完,我是特意过来看看你的,现在又该走了。诺儿好好休息,马上就是婚期了,可别把自己累坏。”
***
十月初五,酥风如缕。礼部选定的大吉之日。
天蒙蒙亮,秦宇诺就被一大群嬷嬷侍女服侍起床,由太后奶奶和母亲穆婉亲自把关,开始梳妆打扮。
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烟霞百蝶云锻裙,惊鹄髻上点缀的丽水紫磨金步摇,妆面清丽却绝艳,新妇的娇羞丽色中褪不去少女的洁净轻灵。
太后看着看着,眼圈儿就开始发红,哽咽道:“我孙儿就是好看,好看,帝京成千上万的女孩子,跟我孙儿一比,都只是皓月周围的小星子。”
穆婉早已是清眸含泪,只细细欣赏秦宇诺的新妇妆容,说不出话。
闺房之外,豫阳府中张灯结彩,滚珠走玉,再往豫阳府之外,帝京的十里长街早就被铺垫得飞红走翠,繁华如梦。锦绣之路,只为闺中明艳如霞的女孩开启。
就在这个早晨,豫阳府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潇翊听了家丁的汇报,脸色瞬时巨变,不发一语地放下手头正事——正事就是女儿的喜事——亲自走向大门,将那不速之客迎向大门。整个过程沉默而迅速,没有惊动其他人。
很快,潇云黎也被招进书房。
潇云黎最初看见来客时,脸上全是茫然,但见父亲面色悲怆,双眸隐泪,对那衣衫褴褛的老妇颤巍巍地唤一声“孟姑姑”,潇云黎悚然一惊,随即整个身体都僵直起来。
孟姑姑,就是当年豫阳府遭灾时,被潇翊托孤的那个丫鬟。
潇翊将亲生女儿,潇云诺,托给了孟姑姑。
多年来,多方追寻无果,所有人都以为孟姑姑已死。
然而,就在今天,豫阳府千金的大婚之日,孟姑姑毫无征兆地重出现在诸人面前,不得不说天意叵测。
当年精明干练的丫鬟,今已成垂垂老妇,可见多年过得相当艰难。
孟姑姑对潇翊下跪叩首,言语未出,已是满目辛酸泪,撕心断肠。
孟姑姑虽年老,言谈却还见当年的简洁利落,很快对潇翊讲明了这些年的经历。
当年刚逃出三元之城,就遇到流民暴乱,一妇一儿被卷向未知之地,其后几经周折,落入人贩之手,流落西蛮,被卖为奴。流落过程中,信物“月令”遭人强抢,不知所踪。九死一生,终于逃出来,弥留之际落叶归根,总算死而无憾。
一听“月令遭人强抢,不知所踪”这句话,潇翊父子对望一眼,俱都生出浓压压的疑惑。
沉默片刻,待孟姑姑缓和一点,潇翊终于小心翼翼地询问:“当年那孤儿,我可怜的幼女潇云诺,后来怎样了?”
听了问话,孟姑姑重新跪倒在地,重重叩首,痛哭如悲鸟。
孟姑姑哭道:“奴婢对不住王爷信任,奴婢有负王爷所托。请王爷亲自处决奴婢吧。小郡主在逃亡中,风餐露宿,最终染病,无药可医……都是奴婢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郡主死在奴婢怀里,这么多年,奴婢每每午夜梦回,无不肝肠寸断,心若刀绞,好像怀里还抱着那个渐渐冷却的小身体……”
潇翊晃了两下,眼前突然一黑,晕厥过去前,听见潇云黎急急地唤:“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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