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诺跌跌撞撞地走出山,到得山脚下一个小镇,已是第二天中午。
逼狭的街道两旁,密布着小摊小店,饭食的香味相互交错,弥漫一街。
秦宇诺吸吸鼻子,暗自揉揉咕咕叫的肚子,在心里再骂一声娘。
她现在浑身上下,唯一之前的,就是一身衣服。可惜这是大热天,穿的统共就这么一层。饿肚子可怕,也怕不过裸奔。
沿途不断有热情洋溢的声音招呼。
“小姐,进来喝杯茶?店里干净。”
“小姐,可要住店?有上房。”
秦宇诺只能微笑摇头。
看她的穿着,真不像一个铜子儿都找不出的人。
走得累了,秦宇诺在巷子尽头的一棵老杨树下坐定,开始揉脚。
一边揉,一边想着接下来的法子。
想了半天,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暂时去青楼里卖半天笑……
她怀着一种近乎悲怆的愤恨,在心里诅咒发誓,再遇到大鸭——当然是那猎户大鸭,不是她的男人乞丐大鸭——二话不说,先阉了再谈其他。
相同的手段,他必定不知骗了多少无辜少女。这种人不阉,就是对六畜界的侮辱!
咬牙切齿地想着,突听巷子另一头传来对话。
“公子是否住店?有上房!”
“不住不住!”
“公子是否用饭?有酒有肉。”
“不用不用!”
“公子是否喝茶?上好的碧螺春。”
“不喝不喝!”
“公子什么都不要,难道是特意游山来的?”
“不游不游!”
“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找人!”
“公子找什么人?”
“我老婆。”
“……公子的夫人,离家了?”
“谁看见过我的小诺诺?”
秦宇诺低低地“嗷”一声,冲了出去。
道路尽头,那羽扇纶巾、风流自在的贵“公子”,可不就是好久不见的白帝沐梓晟?
所谓千万人之中的一瞥,也不足以形容秦宇诺此刻的感动。
沐梓晟看见秦宇诺,也是同样的激动。
两人向着彼此飞奔而去,在大庭广众、青天白日之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秦宇诺还被沐梓晟抱起来飞了几圈。
街上一片下巴硌断声。
秦宇诺在激动之余,又忍不住想,沐梓晟保养得可真好啊,哪里像要当爷爷的年龄段,看上去比他那些儿子大不了几岁。
沐梓晟微微哽咽——“诺儿,我总算没弄丢你!”
秦宇诺在心里微微哽咽——“钱袋子,我总算没弄丢你!”
沐梓晟一边紧抱着秦宇诺,一边小声问:“诺儿,我好像听见你说什么钱……”
秦宇诺诚恳地说:“阿晟,此时此刻,我怎么会提钱?多伤感情啊!”
二人激动着,就见刚刚那小二模样的人,再靠近,嘻嘻笑着说:“公子,夫人也找到了,要不要进去吃点东西?”
秦宇诺的肚子很清晰地“咕”一声。
沐梓晟问:“你饿了?”
秦宇诺点头:“阿晟,我饿死了,真的快饿死了。”
秦宇诺被沐梓晟一把拎进饭店。沐梓晟一改温煦儒雅的气质,极土豪地对掌柜喊:“好酒好菜都拿上来,全拿上来!捡最好的拿!不是最好的我不付钱!”
秦宇诺轻轻吁了口气。
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明白,有个有钱的夫君,是件多么重要的事。哪怕是假夫君。
秦宇诺一边被沐梓晟照顾着大快朵颐,一边小声问沐梓晟:“阿晟,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该在王城?”
沐梓晟也压低声音说:“他们说你心中有愧,主动离开我。但我想来想去总觉不放心,故而瞒着众人,偷偷跑了出来。”
秦宇诺在气恼沐论思夫妇卑鄙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感慨。自己与沐梓晟这一当面对质,沐论思的谎言,就算不攻自破了。沐论思千机算尽,却不想败得如此轻而易举。说白了,这全是依靠沐梓晟对她的信任和疼爱。
沐梓晟能带着一腔被灌输的芥蒂,千里迢迢从王城奔出而寻她,若说沐梓晟对她用情不深,那真是天理难容。
秦宇诺感动地夹了个鸡腿到沐梓晟碗里,说:“晟哥哥,你多吃点。”
沐梓晟一边啃鸡腿,一边问:“?儿的死,真的与你有关?”
秦宇诺冷笑。沐梓晟立刻心知肚明,拍拍秦宇诺的头,也不多言。
肚中饥饿一缓解,秦宇诺的脑子就不自主地收紧起来。
小??!
秦宇诺猛地一按沐梓晟的手背的同时,沐梓晟竟正好凑上脸,一脸紧张,急急地问:“诺儿,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跟小??一起走的吗?我的小??呢?怎么只见你一人?”
秦宇诺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面对沐梓晟陡然惨白的脸,紧声说:“晟哥哥,我们恐怕得赶快会王城,找汝宁王!都是汝宁王做的!”
沐梓晟眸中茫然,片刻又是寒星一闪,起身,果断地说:“回王城,找那不争气的老四去!”
说完,就大踏步往门外走去。
秦宇诺还站在桌前,面对满桌狼藉,慢慢的,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
“晟哥哥!”她突然唤起来。
沐梓晟回身,微皱起好看的眉:“嗯?”
秦宇诺抬抬下巴,指向桌面,又唤一声:“晟哥哥?”
沐梓晟更加不解:“咋了?”
秦宇诺嚅嗫两下,小声说:“晟哥哥,你,你还没付钱。你吃了饭还没付钱。”
沐梓晟愣了一下,也看向桌子,似乎在仔细理解“付钱”与“吃饭”间的关系。蓦地,一拍脑门,恍然道:“真是,还没付钱!”
秦宇诺舒一口气。
就听沐梓晟风度翩翩地坦然道:“没带。”
秦宇诺一头栽向桌面。
沐梓晟挠挠头,说:“原本带了几块玉佩,路上买馒头给花光了。诺儿你自己付吧,我没钱。”
**
秦宇诺不知是怎么奔出那小镇的,只觉被沐梓晟一臂扛在肩上,追风逐电,比中了箭的疯狗窜得还快。
身后,是密密匝匝的追打声、叫骂声,以及铺天盖地的烂菜叶子烂鞋底。
秦宇诺趴在沐梓晟肩上,昏天暗地地想,沐梓晟作为七国之君,混到这个份儿上,谁说不是世事没有最怂,只有更怂?
还好,沐梓晟的脑子虽坏了,一身修为却还完好无损。
否则他们这会儿恐怕被浸了猪笼了——虽然没那罪名,但秦宇诺坚信那些愤怒的村民会的。
周围已是荒野,沐梓晟终于停下来,将秦宇诺往地上一搁,自己也仰面躺到一边,喘着粗气说:“累死了!累死了!累死我了!”
秦宇诺终于忍不住问:“晟哥哥,你出宫时带了玉佩?”
帝王的玉佩,不用说,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沐梓晟微微点头:“路上饿,换了几个馒头。”
秦宇诺说:“……”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晟哥哥,你的马呢?”
沐梓晟说:“路上饿,换了馒头。”
秦宇诺开始痛苦地揉眼睛。
就听沐梓晟在一边感叹:“他们告诉我,那东西叫馒头。我从没吃过,从来没有。真好吃!宫中怎么就没有那么好吃的东西?”
秦宇诺含着一眶泪说:“要不你把我也拿去换馒头吧!”
沐梓晟没听清她的话,仍在闭目感叹:“真好吃,软糯又有嚼劲,细嚼还有点酒味,真好吃。?儿一直跟我说,民间有无数美味是宫中尝不到的,我还不信。”
秦宇诺冷笑:“储君吃过民间美味?”
沐梓晟坦然道:“那还用说!?儿扮成乞丐暗访两年,走过无数地方,吃过各地民间小食。快哉啊快哉。”
秦宇诺脑子里一闪,仿佛冰棱旋过,猛地撑起上半身,睁大眼问:“啥?”
沐梓晟闭目养神,看来刚刚是真累坏了:“什么啥?”
秦宇诺忙不迭地追问:“你刚刚说啥?乞丐?”
不知为何,秦宇诺脑子里冷不防涌出无数线索,宛如激流冲击她的脑海。
西楚帝,乞丐,金蟾蛊……
这些事物,是否跟她,有某些神秘的联系。
秦宇诺发了会儿怔,再转向沐梓晟,急声追问:“晟哥哥,你说储君扮成乞丐?他扮成乞丐,叫什么名字?嗯?什么名字?经历过什么事?乞丐长什么样子?”
沐梓晟已发出微微的鼾声。
秦宇诺彻底急了,翻身骑跨到沐梓晟腰腹上,伸手揪住沐梓晟的衣领,开始摇晃:“晟哥哥,你快醒醒!醒醒!听我说话!”
沐梓晟睡得迷迷糊糊,手臂一揽,就将秦宇诺揽到胸口,半梦半醒地说:“诺儿乖,别闹,睡觉。”
秦宇诺压在沐梓晟身上,又扑又打,跺脚道:“快醒醒!醒醒啊!快醒醒!”
“哎呀!”身后冷不丁炸开一声女子惊叫:“这光天化日的……”
秦宇诺一个激灵,意识到她与沐梓晟这姿势,惹人误会了。
急忙推开沐梓晟的胳膊,起身,回头。
看了来人片刻,秦宇诺嚎叫一声,一窜而起,向着那方向扑过去。
来人是一男一女,女子怀里抱着个襁褓。
秦宇诺没心思注意女子的模样,她眼里,这剩那男子人高马大的欠揍的身影。
大鸭!
秦宇诺扑得太猛,将大鸭身边的女子吓得一声惨叫。
沐梓晟也彻底清醒,拔足追了过去。
大鸭竟没躲避,任凭秦宇诺一跳而架到他腰上,跟猴子攀树似的,双臂紧跟着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秦宇诺边打边叫:“登徒子!不要脸!吃老娘豆腐还偷老娘的钱!不要脸!不要脸!”
沐梓晟被这阵势吓住,站在一边,结结巴巴地问:“啥?他他他,他偷了你的钱?”
秦宇诺边扯大鸭的头发边尖叫:“谁说不是!”
沐梓晟又追问:“你还做了豆腐给他吃?”
秦宇诺:“……”
秦宇诺在暴怒中,隐约察觉到,大鸭的目光,是对着沐梓晟的。
大鸭紧盯着沐梓晟,明澈的眼里,是若有似无的恍然和惊骇,又似更加迷糊。
女子终于忍不住,哭叫起来:“你们快放手!放手!孩子不行了!要带孩子去看大夫呢!呜呜……”
秦宇诺的动作骤然停止。
大鸭也回过神,一推秦宇诺,再一扶,秦宇诺便稳稳站在了地上。
秦宇诺看向襁褓,立刻紧张起来,问:“孩子怎么了?”
女子泪水涟莲,一时竟说不出话。大鸭接过襁褓,简短地说:“高热惊厥,正要去看大夫。”
秦宇诺急忙凑近,掀开襁褓一角,探了探孩子的温度,若然热得烫手。
并且,那小身体还冷不丁地抽了一下。
秦宇诺一把接过孩子,又一指数十米外的炊烟处,果断地说:“去镇上来不及了,去那里。”
大鸭紧声问:“去那里干嘛?没有大夫没有药!”
秦宇诺已拔腿往那边走:“我有药!我会治!有热水就行!”
走了两步,回头一看,沐梓晟却立在原地,竟是满面惊愕。
秦宇诺皱眉唤道:“晟哥哥,快去啊!孩子病着呢!”
沐梓晟再呆半晌,猛地,急冲过去,一把夺过襁褓,紧箍在怀里,继而警惕地瞪向众人。
秦宇诺一愣,问:“晟哥哥,你怎么了?别胡闹,快把孩子给我!”
沐梓晟目光一厉,瞬时变得凝肃,沉声喝道:“你们抢我的小??做什么!”
大鸭和女子大惊失色,秦宇诺虽惊讶,却因心知沐梓晟的疯病,因此多一分镇定,解释道:“晟哥哥弄错了,这孩子我见过,是他们的孩子。”
说着,手一指大鸭二人。
沐梓晟的神色更厉烈,喊道:“什么他们的孩子!这分明是小??!他们是什么人!敢抢我的小??!”
秦宇诺哭笑不得,一眼瞥过去,发现大鸭已面结寒霜,大有剑拔弩张之势,急忙一揪沐梓晟的胳膊,开始哄骗:“好好好,是小??!晟哥哥,你看不出小??生病了?再耽搁下去,要出大事了!”
沐梓晟这才从震怒中回神,低头看一眼婴儿通红的病怏怏的小脸,立刻着了慌。
秦宇诺顺势接过婴儿,拔腿往炊烟人家方向走,再不耽搁一分。
名“凌儿”的婴儿,被秦宇诺小心翼翼地喂了加药的热奶,又被浅浅施了几针,身上很快出一身热汗。
众人略松一口气,秦宇诺又吩咐:“准备热水和干净毛巾,要给他洗浴。洗浴完了再推拿。”
不用她说,热水早就已备好。
秦宇诺开始给凌儿脱衣服。
很快,凌儿光溜溜地展现在眼前。
秦宇诺盯着凌儿肩上那月牙形的胎记,晃荡两下,有点头晕目眩。
她就一个想法——真是五雷轰顶也拯救不了她的二!亲儿子在眼前,她竟硬是没认出!
倒是沐梓晟,不是亲爹,却几乎凭着气味就嗅出了小??的身份。
这对秦宇诺这亲娘来说,是多么完美的打脸!
大鸭夫妇还在紧盯着小??。
秦宇诺猛一裹襁褓,又将小??裹住,紧抱到怀里。
大鸭夫妇困惑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
瞬时,大鸭的眸子里呼啸起冰风。
秦宇诺闪身往沐梓晟身后一躲,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抢小??!”
大鸭二话不说,掌风如电袭了过来。
沐梓晟一展身形,沉着应对。
屋子里只剩虚实难辨的身影上跃下跳,秦宇诺趁乱往外跑,胳膊却被女子一把抓住!
女子急得尖叫:“你干嘛!为啥抢我的孩子!”
秦宇诺也尖叫:“你要不要脸!分明是我的孩子!”
女子死命抱住秦宇诺的腰不撒手,哭喊道:“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
秦宇诺吼:“他肩上有胎记!胎记!”
女子喊:“有胎记怎么了!多少人有胎记!我们大鸭肩上还有胎记呢!”
秦宇诺不由一愣,身子跟着一松,愣道:“啥?”
彼时,房舍的主人,一对老夫妻,也围了上来。一看屋里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跟鬼影子似的飘忽无定,吓得直叫:“哎呀呀别打了!要打倒了!倒了!”
秦宇诺也觉得房子在摇摇欲坠。
凭着残存的理智,秦宇诺意识到,光打下去,确实打不出结果。
女子的话,让秦宇诺心里也开始打鼓。
并且,这大鸭肩上也有胎记?
先前沐梓晟说,沐淞?肩上有胎记,被狗啃了。她的男人大鸭肩上又正好有狗啃的痕迹。
若这大鸭肩上的胎记,也是让狗啃过的,那……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
秦宇诺边想边对半空大叫:“晟哥哥!大鸭!快停下来!孩子还要洗浴呢!水都凉了!”
后两句话果然管用。
沐梓晟和大鸭,很快并肩站到灶台旁,脸上却皆有警觉之色。
秦宇诺已重脱了婴儿的衣服,将婴儿放进热水里,与女子相互帮衬,一人扶着一人洗。
秦宇诺抬头,看向大鸭,问:“你肩上有胎记?”
大鸭二话不说,狠狠一拉衣领。
秦宇诺再次呆住。
那宽肩上,一道淡红疤痕,与她的男人大鸭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听大鸭淡淡哼道:“小时候有,被狗咬了,留了个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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