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去过一趟南吴,在金陵呆了不少时间,十二公主和三皇子的经历大不相同。所以,她对于那位笑眯眯如同和善老者的南吴首相,感触也比三皇子要强烈得多。乍一听说越老太爷也在霸州,三皇子只是惊疑,而她就是货真价实地浑身汗毛根都竖了起来。
而惊吓过后则是说不出的悲愤。她就知道,一向英明神武的父皇,怎么会如此轻易被人算计,原来是那位狡猾犹如九尾狐似的老人也已经来了。她至今还记得,越老太爷慢条斯理对她说出的那些话,那些改变了她生活甚至生命的话!
尽管不知道如果自己再选择一次,是会选择继续那样娇纵任性自我地过日子,然后和其他皇子公主一样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去死,还是会选择像现在这样看似清醒,实则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奈悲痛失望,可十二公主还是竭尽全力冷静了下来。
发觉刚刚拽住三皇子手腕的男子松开了手,她不禁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见那张平静的脸上看不见丝毫表情,她知道对方就是传说中越家那位影子,竟是细细端详了对方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和三哥还没有拜祭过父皇,等磕过头后,再去见南吴太子和越相不迟。”
“那我便在外等候。”
眼见来人如同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屋子,十二公主擦了擦眼角,这才站起身走到三皇子跟前,突然扬手就是重重一个巴掌。三皇子一个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之前一度紧握着的短匕叮当一声落地。十二公主弯腰捡起东西,这才直起腰来痛骂了起来。
“你刚刚说的话都没错,我是一下子钻了牛角尖,可你刚刚要真的死了,你想过吗,我怎么办?大姐那个死气沉沉的样子,她能指望吗?她不折腾出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就不错了!你既然知道,我们从前就算再不和睦,今后也只能彼此扶助过日子,为什么还丢下我!”
三皇子捂着火辣辣的脸,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直到十二公主伸出了一只手,他愣了足足好一会儿,这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顺着她的拖拽艰难爬起身来。
四目对视,哪怕之前同舟共济回北燕时,还曾经面和心不合的他们,此刻却第一次感觉到,关键时刻还有个能倚靠的亲人。
于是,当兄妹俩齐齐磕头拜祭过死难的父亲,随即出现在越影面前时,十二公主固然双眼红肿得如同桃子,三皇子固然面色黯然神情低落,可两人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之前不曾表现出来的坚毅。
而越影瞧见两人并肩,站位不分先后,便知道这兄妹俩已然达成一致了。他当然没有挑拨离间的打算,也不曾背负那样的使命,所以转身在前头带路的时候,始终一言不发。
而他这幅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态,跟在后头的三皇子自然觉得很不习惯。在一路无言地出了院子之后,瞧见那几个守在院门外出自北燕的侍卫有人欲言又止,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敢问晋王萧容和他那些部属如今在何处?”
越影脚下步子丝毫不停,声音也极其平淡:“今后没有萧容,只有甄容。”
“这是什么意思?”十二公主原本就是满肚子火气,这下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地质问道,“萧容之所以改姓氏,那是他自己点了头的!父皇是曾经把他贬为骑奴,可后来也对他不薄,难道他眼看父皇殡天,就要抛弃大燕,乖乖滚回青城去当他的掌门弟子?”
越影依旧在自顾自地往前走,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这样的轻慢态度从他身上表现出来,熟悉他的人会习以为常,但十二公主这种不熟悉他的人,却只会觉得自己遭到了极大的小觑。可他根本没有把别人可能感受到的屈辱放在心上,说话的节奏相比刚刚毫无变化。
“因为甄容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想保住他一直以来并肩战斗的袍泽,那么他就得放弃自己在北燕的王爵。值得庆幸的是,他一直都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所以为了麾下那三百多条人命,他自然就不再是北燕晋王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是萧敬先的儿子。”
十二公主没想到这背后竟然是如此内情,不禁气急败坏地骂道:“卑鄙!我不信千秋会用这样的手段对待萧容!”
“我说过了,他是甄容,不是萧容。不论是最初的骑奴,还是后来的晋王,全都是在他别无他法的情况下不得不暂且接受的条件。”越影没有把十二公主那怒气放在心上,顿了一顿后才淡淡地说道,“至于千秋,很抱歉,他不在霸州,他伤得很重,已经被送去了大名府。”
闻听越千秋重伤,十二公主遽然色变。她张口想要追问,随之就想到,之前在南京时就有传闻,兰陵郡王萧长珙趁着越千秋和甄容见面,出手把人拿下,而后还借此钓出了萧敬先。她那时候就想找萧长珙,可后来知道真正出手的是父皇,就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难不成父皇在那时候就已经对越千秋下了手?
而三皇子同样极其关心越千秋的境遇——不只是对方的死活,而是对方的伤势是否和自己死去的父皇有关!他隐隐觉得,这关系到自己兄妹二人的处境。哪怕兰陵郡王萧长珙曾经对他说过父皇临死之前的那番情景,他仍然没法放心。
因此,他把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越九公子怎么会受伤的?”
“被北燕皇帝下了药,结果筋骨酸软,用不得力,他逞强,从晋王萧敬先那儿要了三颗虎狼之药,关键时刻跑了出去,结果事情过后就发作了。”说起越千秋的状况,越影的口气中不知不觉流露出几分无奈,复又变成了冷峻,“北燕皇帝死了,这笔帐只能找别人算了。”
尽管越影这番话并没有说得过分杀气腾腾,但三皇子和十二公主兄妹俩还是不约而同心情沉重。尤其是到现在还惦记着越千秋的十二公主更是喃喃说道:“父皇为什么要那样对千秋,他明明很欣赏千秋的……”
“如果他不明白千秋的脾气,那所谓的欣赏也就无从说起了。”越影打断了十二公主的话,随即就声音平淡地说,“千秋这人,虽然骄傲任性,但心思不大,只要不惹着他,他往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可如果他认识的人置身险地,他是不可能坐视的。”
“那是一个一旦相交,就非常可靠的朋友,或者说兄弟。”
当他加重语气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恰是看到不远处小胖子和越老太爷一前一后站在那座小胖子亲笔题字的定北居门口,他便往旁边斜跨两步让开路,虚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太子殿下和越相已经在那边恭候了。”
心乱如麻的十二公主还在想着越千秋眼下的状况,抬头瞥见那边的两人,她连忙低下头去飞快地擦掉眼泪,随即努力昂首挺胸,希望自己能显得不卑不亢。而这时候,一贯比她要显得软弱无能的三皇子,反而显得相对淡定,不慌不忙往前走去,正好领先十二公主半步。
当率先来到那边君臣二人面前时,三皇子便拱手行了个揖礼:“见过吴太子,越相。”
小胖子现如今已经能适应这个之前怎么听怎么别扭的称呼了,依样画葫芦回了个礼:“见过燕太子,越国公主。”
而越老太爷端详了一下微微屈膝算是行了个礼,却一言不发的十二公主,这才举手行礼道:“燕太子和越国公主来得倒是快。既然已经去见过贵国皇帝陛下的遗体,那么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之前兰陵郡王提过要送遗体回南京,我没答应,暂且送回了霸州收殓入棺。”
听到这话,十二公主方才明白,自己之前确确实实是错怪了萧长珙。想到人已经表示要挂冠而去,越影又说甄容也为了顾念部属的安全而不得不回归青城,她耳畔仿佛再次响起了之前三皇子那番话,只觉得悲从心来。
那个她从来都没放在眼里的哥哥没有说错,他们今后真的没什么倚靠了!
三皇子同样面色凄然,哪怕面前便应该是逼死父皇的仇人,他却只能违心说道:“多谢吴太子和越相保护了父皇的遗体。如今我和妹妹同来,希望能迎回父皇遗体,入陵为安。”
“入陵就能安么?”越老太爷哂然一笑,言语犀利地说,“就你们来时那些卫队,怕是只要有一股声势大一些的盗匪攻过来,都未必扛得住吧?至于陵墓,就算从前已经完备,可一旦世道乱了,皇陵都会第一时间被人盗掘,想来你们不会不知道。”
三皇子早知道越老太爷难缠,可面对如此赤裸裸的言辞,他还是只觉得心中异常屈辱。只不过,刚刚在生死边缘上打了个转,他已经能够整理好心绪,当下就直言不讳地问道:“照越相的意思,我和妹妹如今不能请回父皇灵柩?”
“不是能不能,而是你们来得容易,离开之后又何去何从?没有了萧敬先,没有了萧长珙和甄容父子,徐厚聪现在就算突然生龙活虎,那也已经完全不可信,左右相更是远在上京,生死不明,你们兄妹要是觉得能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越老太爷听到旁边传来小胖子一声轻咳,便微微笑了笑:“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很不好听,是否愿意听,自然是随便你们。贵国皇帝的灵柩是楠木所制,整个霸州城紧急搜寻了一遍,也就只得这么一副板子,你们要走,那我就让人套车便是。”
小胖子见越老太爷尽唱黑脸了,想到自己那所谓真相大白的身世,他心里虽说仍然有些不是滋味,可患得患失的情绪终于已经被他压得严严实实。此时此刻,他淡淡笑着,看上去气度雍容,而说出来的话,亦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有道是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之前那是战场交兵。贵国皇帝陛下无故征伐霸州,最终死在战场上,虽说孤身为太子,对此大为愤怒,但也没有辱及他遗体的道理。可是,霸州一再遭袭,城中军民死伤惨重,如果北燕没有一个明确的交待,恐怕难塞悠悠众口。”
从前被人背地里骂烂泥扶不上墙的大吴太子殿下脸色从诚恳变为郑重,眼神也极其严厉:“当此之际,燕太子和越国公主若不能代表北燕给出相应赔偿,孤难以说服霸州军民,更对不住死难将士!”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随即又补充道:“也对不住之前险死还生的千秋!”
即便被提到的人是自己的孙子,越老太爷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种当口,实在不是谈论越千秋的时候啊!就算太子心里觉得挺对不住越千秋,又何必在此时提起?
果然,刚刚一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开口的十二公主,突然硬梆梆地开口说道:“我这个越国公主以身相偿,不知道是否足够?”
小胖子没想到十二公主竟然如此口无遮拦,一下子什么太子气度,储君风范全都丢在了脑后,竟是有些傻傻地问道:“怎么个以身相偿?你嫁给千秋吗?”
十二公主刚刚激愤之下,本想继续讽刺对面这位南吴太子,是不是要我嫁给你作为补偿就行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问她是否打算嫁给越千秋。这下子,猝不及防的顿时变成了她自己。而更让她意料不及的,却是三皇子的插话。
“十二妹妹虽说一度倾慕过越九公子,但这桩婚事只怕并不妥当。毕竟,越九公子乃是我和十二妹妹的嫡母,大燕文武皇后的儿子,兄妹怎能成婚?相反,十二妹妹和吴太子无论年纪还是身份,都堪称般配!”
小胖子差点没被三皇子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给说呆了,等反应过来时,他顿时大为震怒,别说风范没了,他那冲动的个性一下子全都回来了,一气急就败坏的一面全都流露了出来。
“一派胡言,简直狗屁!你们嫡母根本就不能生,千秋是她随便找来糊弄人的障眼法,他和你妹妹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妹妹喜欢越千秋,那就去追求去嫁好了,扯我干嘛!我要的赔偿不是这种没影的东西。一百万贯钱,或者五千匹马,赔不出来,吴军自己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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