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无不克

    
    第三十八章
    那人影从椅子上起身，自黑暗深处慢慢踱步走近。他的脸隐藏在晦暗不明中，他的脚步轻而缓。可每踏出一步，都像踩在其他人心尖上，叫人心颤。雍华殿内弥漫开一股危险而压抑的气息，直让人联想到正穿越密林接近猎物的老虎。当他完全现身的瞬间，就是咬断猎物喉咙的时刻。
    模糊不清的身影终于在顾写意的眼中逐渐清晰，露出眉目。太子距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面沉如水地看着他。莫怀前担忧地看了顾写意一眼，而后跪下向太子请安。地上趴着的三个也是满脸愁苦，心惊胆战地悄悄抬头偷瞄。
    顾写意面无表情板着脸，心情简直了。他搞不明白放着好好的大半夜不去睡觉，来找自己晦气干什么。可这么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顾写意嘴唇微启，刚准备客套打个招呼，结果太子先开了口。
    “瞧瞧你成何体统！知道现在朝野上下多少人盯着你！不知避嫌修身养性，反倒嫖妓到半夜回来！我看你就是太缺管教了！”太子气势雷霆万钧，句句狼奔豚突，所有在场的下人们都惊到战战兢兢。
    若是其他人如此被储君劈头盖脸的训斥，估计都要吓到举动失当，磕头认错。而顾写意则是被吼蒙住了。上一世加这辈子，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蒙圈完，继而觉得顾康健简直莫名其妙。但顾写意想，我不与他一般见识。于是用看似认真实则敷衍的态度说：“多谢太子提点，臣弟下次会注意的。”
    太子扭头对身后王玉道：“把灯都点燃！”
    王玉谨慎而担忧地望了两人一眼，命趴在地上的喜来几个去把所有灯都点燃。很快，整个雍华殿亮如白昼起来。
    灯火下，太子威容俨肃，以凛然不可侵犯的姿态，逼视顾写意。他理所当然对顾写意说：“你若还是不懂得反省，从明日起禁足，不得离开雍华殿一步。什么时候明白自己错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
    原本神色淡漠的顾写意，眉梢眼角瞬间吊起，他扬眉回视太子，心中怒不可遏。但顾写意也清楚，对于还未出宫建府的自己来说，太子不仅仅是大他几岁的哥哥，还是他的君主，他的上司。若太子真下命不允许他出门离宫，那他就真有可能出不去了。顾写意为人，向来是软硬不吃，更不肯吃亏。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便在正厅内对峙起来。
    顾写意认为太子失常发神经，然而王玉知道，这才是太子平日里的本来面目——盛气凌人又凛然威严。这么多年来，五皇子所见的宽容好说话，那都是反常的。可他也知道，顾写意性情之古怪火爆，完全不输太子。若是这两人硬碰硬起来，传出去怕是难以收场。
    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面对外部威胁时，只会有两种反应——打得过就战，打不过就跑。太子不论从角度看，都是应该避其锋芒的人。可顾写意既没有转身回屋，也没原地暴跳如雷。他抬脚走向太子，面对面逼近对方。两人身高相仿，可以直接望进对方的眼底。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其实大部分人哪里有那么坚韧的意志，经得起岁月环境的打磨雕琢，几年换个模样也不新鲜。可也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的人，真正能做到本性不移。比如顾写意。他老人家死了又活，重生以来相当陶醉自我涵养的提升上，认为自己胸怀日渐豁达，性情也是宽厚不止几个档次。照此发展下去，他日即便不能超凡入圣，那也必将十分清新脱俗。
    可惜千万不能受刺激，不然又要原形毕露。
    顾写意凛若冰霜，一字一句道：“时辰不早了，太子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白天再说。”这是直接下逐客令赶太子滚蛋了。
    王玉张了张嘴，与莫怀前互看一眼，都准备硬着头皮上前阻拦，避免两人的争执上升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谁也没想到，太子下一秒的举动，居然是突然前倾身子，贴近顾写意脖颈处嗅了嗅。顾写意被这举动搞得又是一愣，只觉得太子凑过来闻味道时，像极了自己曾经养过的巨型犬。王玉在一旁简直看傻了眼，只有莫怀前眼眸瞳孔猛地收缩，继而变得深沉。
    做完匪夷所思的举动，太子重新站直身子看顾写意时，表情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柔和。他点点头说：“时候确实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偷溜出宫逛青楼这种事，日后不可再犯了！”说完，太子对王玉招手，示意他去清道回宫。
    顾写意拧着眉头，目送太子离开。太子走到门边，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着顾写意，眼神及语气中，都透出他似乎真的觉得有几分好笑：“你人既然都去了，为何没有找人侍寝？”闻言，顾写意再次怔住了。
    看顾写意怔住的表情，太子笑了笑，似乎并没打算得到答案。他转身彻底离开前，视线自莫怀前脸上冷冷刮了过去。视线交错只有短短一瞬，但莫怀前还是被那眼神中冰冷的恨意刺到心头一惊，他知道自己被太子盯上了。
    在太子心里，顾写意从小内向而孤高，绝不是沉迷肉欲会去嫖妓的人。出了这档事，肯定是下面的贱奴勾引主子做的。但太子很清楚顾写意护短的性格，他今晚不愿意为了一个太监再和顾写意起争执。
    走出雍华殿一段距离的太子，侧首对身后亦步亦趋的王玉道：“去调查下那个叫莫怀前的小太监的身世。”
    王玉低头道：“是。”
    雍华殿内，顾写意瞪着消失不见的太子背影，难以置信道：“狗鼻子还挺灵的！睡没睡觉也能闻得出来？”
    莫怀前欲言又止，他知道为什么太子能闻得出来。顾写意天生没有什么体味，又极爱干净和很少出汗，整个人一年四季都是洁净沁凉的。他和别人亲热过后，身上会沾上那个人的味道，这点恐怕顾写意自己都没留意到。但太子和他一样，从小到大，在顾写意身上投入了太多关注和心思，所以他们俩分辨的出来。
    “不管他了。”顾写意对莫怀前道，“洗个澡我要休息了。”
    莫怀前：“是，主子爷。”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浴室。而正厅里喜来、听风、听雨纷纷躺倒在地爬不起来。他们跪的太久，腿脚都麻了。
    听雨抱怨道：“再来几次，命都要没了。五爷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宫建府啊！”
    转过头第二天，宫里头来传话，皇帝召见五皇子顾写意。
    一年前，顾写意以不足十五的稚龄，领精兵数万代天子驰援邻邦，救亿万黎民于水火，端的是一鸣惊人，风光无限，天下侧目。如今反倒是比他小两月的六皇子顾正凛走在了前面，晋封英郡王。顾写意整日在雍华殿里闲极无聊，成了一笼大内著名的“狗不理包子”。
    好歹是拿了重生外挂的，顾写意知道自己上辈子做事操切，野心和不满全挂脸上，被皇帝收拾的很惨。这辈子顾写意决定吸取教训，在没有足够实力前，对上他老子永辉帝时人乖巧一点。不过他对乖巧的肤浅理解是——低头坐好少说话。
    书房内，永辉帝瞧他那副样子，斜觑问：“怎么着，延后封王让五皇子不高兴了？往日里不是昂首天外，雍容不迫嘛，今日倒要做了沉默不满的姿态给朕看。”
    顾写意眯起眼，瞬间满心爆满三字经。心道你和太子不愧是亲父子俩，这眼歪疯癫不讲道理真是如出一辙！可他眼下只能忍着，低眉顺眼说：“回父皇，儿臣并无任何不满。儿臣近些日子每日在家反省，内心惶恐觉得无颜面见父皇，故而垂首不语。”
    永辉帝冷笑了两声，用昨晚太子一模一样的口气与神态，从头到脚把顾写意骂的狗血喷头，畅快淋漓，直骂了小半时辰，才意犹未尽的结束。末了，永辉帝喝着茶润喉问道：“闲的够久了，你想去哪里做事？”
    顾写意知道，他越是积极去争取什么，永辉帝越是不会让他如愿。他已经展现过带兵上的天赋，那他就一定去不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所以他决定干脆给皇帝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
    “儿臣想去工部，研究盖房和挖坑。”
    永辉皇帝端着茶杯怔了片刻。
    日头西斜顾写意才从御书房退出来。
    早就等候在外的莫怀前急忙迎上去。他见顾写意仿佛很疲累的样子，担心问：“主子爷可还好？”顾写意耷拉着眼，感慨了一句：“拍人马屁还真是个技术活。”
    次日，五皇子顾写意封雍郡王的圣旨传召天下。他私下被骂的狗血喷头，圣旨里被夸的天花乱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