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无不克

    
    第四十一章
    老六顾正凛最不讲规矩，嘻嘻哈哈跑去拉顾写意在自己身边落座。他俩人年龄只差了两个月，打小一块上书房，争夺学业倒数第一。虽然旁人都说五皇子性子阴沉，心思难测，做事有枭雄之态，但顾正凛却觉得五哥是所有兄弟里说话最风趣幽默的。
    刚坐稳，顾正凛拍着顾写意肩膀，大咧咧问道：“五哥，干什么去了来这么晚？挺帅的小白脸都给冻成了猴屁股！”
    除非真有必要虚与委蛇，否则顾写意就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顾写意：“在外带人清积雪修房屋，吹了一天冷风。”
    顾正凛惊得瞪大了眼，手不自觉捏住他肩膀：“什么？你干什么去了？”
    顾写意知道他不是没听见，纯粹在一惊一乍，故而没重复废话。他拎起顾正凛放在自己肩上的爪子，丢到了一边。宫女捧着热水与手巾婷婷袅袅走来，顾写意盥洗完擦干手，摸了块杏仁酥塞进嘴里。
    他天生有点低血糖，今日空腹饿久了，一阵阵心浮气躁，头晕胸闷，只好赶紧补充糖分。顾正凛也有一个“天生”，天生大嗓门。方才的大声嚷嚷，就把许多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顾正凛一脸见鬼的惊笑：“你这是睡迷糊了，还是受刺激了？不嫌冷啊？让下人去干不就得了！”
    顾写意照旧有什么说什么：“是人都知道冷。我去的话，下面人干活还能勤快认真点。”
    天寒地冻，办事的小吏和工匠们又不是圣人，肯定哪暖和往哪钻。顾写意觉得自己这个王爷亲自过去压阵，下面人办事效率会高很多。越快修好，越能减少冻死的人数。
    周围人听到他俩的讨论，都是眼神奇怪地瞪着顾写意。顾正凛很快帮大家问出想问的问题。
    顾正凛手指点着他：“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这人懒到门都不愿意出，才不信真去当工头了！说，到底去干什么了？”
    顾写意伸手，捏住老六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的手指头，给他掰成朝下的。而后脸上浮现像是在嘲讽什么，又像是自嘲的笑容，他向后仰坐，不紧不慢说：“闲着无聊，突然想做点好人好事，就去了。”
    顾正凛先是一愣，继而笑不可支，笑得跺脚捶腿，是被逗乐到不行的模样。其余人也是笑，心里只当顾写意不肯说实话罢了。滴水成冰的天气，傲慢成性的雍郡王去亲自监工修房子，怎么可能！
    身边人都在谈笑风生，热热闹闹。只有顾写意又摸了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坐在那里嘎嘣嘎嘣嚼。
    顾先知远远的看着顾写意，笑得若有所思。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不是孤僻，而是孤独。
    然而让顾写意没料到的是，这顿饭就因为他多吃了两块杏仁酥，后来去太子那拜年，太子兴致勃勃给他准备了一大盘。去启蒙老师顾先知那，又得到了一份。发展到后来，出了正月回工部班差，同僚们都要想办法给他找杏仁酥。
    有日去了锦绣阁，小娘亲一脸迷茫的问他：“听说你特别爱吃杏仁酥？爱到不吃饭那种。”顾写意无可奈何说：“怎么可能。”
    “我就知道！”荣贵妃也很无奈，无奈中又带着痛心：“从小你不论做了什么事，都能叫有心人记住，可又全是误会和偏见！”
    顾写意轻拍对方放在桌上的手，想要说点宽慰的话。想了想，很平静说：“习惯就好。”他终于进入了变声期，声音嘶哑，原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这下话就更少了。
    既然王爷的名分有了，接下来就该选址开府。关于雍郡王府选址，太子建议他不需急躁，先在寸土寸金的雍京寻块好地，重金打造一座园子做王府。内廷拨的钱不够，他愿意帮忙贴补一部分。可顾写意急着搬出宫，选中了位于京城西南角仁寿坊柳荫街的勤补园。
    勤补园的前任主人是刚刚告老还乡的平章政事，再往前数主人，能一路数到建朝初期。历代主人都是悉心经营，布置丘壑，园子面积虽算不上多大，可内部山水环绕，花木繁茂，风光甚好。再加上设施完善，维护极好，正是顾写意喜欢的可拎包入住类型。他向内廷递了申请，内廷一改官僚主义拖延病，飞速批下来并拨了一笔款给他安家。
    当初内廷觉得五皇子定会早早封王的，结果拖拖拉拉十六七还没出去。十四五岁还勉强能算孩子，十六七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住在内宫，怎么看都不合适。还好顾写意十分佛系，从未闹出过桃色新闻。但太佛了，谣言又起。要知道当初二皇子顾成双、六皇子顾正凛十三四就会调戏宫女。而顾写意除了他亲娘，从未正眼瞧过后宫嫔妃以及俏丽的宫女们。倒是身边有个天姿灵秀，相貌清丽的小太监莫怀前。俩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这就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
    顾写意并不在乎所谓的良辰吉时，挑了钦天监给的乔迁日子里最近的一个，收拾行李爽快离宫。
    要让顾写意自己选，他只想安安静静自己待着想事情，可架不住总有人觉得乔迁之喜该贺上一贺。一来二去，好几位皇子都要当天登门道贺，连太子都百忙之中要亲自前来。顾写意坐在新家里喝着热茶，觉得这群人果真是太闲了。
    乔迁宴的当天，顾写意一大早被莫怀前从被窝里捞出来，和喜来把他从头到脚打扮好。不少听闻雍郡王办乔迁宴的官员，或是亲自上门祝贺，或是派人送来了贺礼。顾写意操着沙哑的嗓子迎来送往，被搞得面如止水，内心动荡，很想起身离家出走。
    正在他烦不胜烦时，更烦人的人来了。喜来一路小跑进入会客前厅，对顾写意道：“主子爷，太子快到了。”
    顾写意和客人道一句见谅，穿过抄手游廊，站到正门外迎接储君。
    片刻后，东宫的仪仗扈从出现在街尽头。太子这次出门轻车简从，顾写意抬眼望去，很快发现顾正凛的仪仗正混在后面。
    英郡王府上的下人当然不敢超过太子，一直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但是当太子下玉辇，抬头一看，发现顾正凛已经连蹦带跳到了顾写意面前。抬起手臂抓住了顾写意的两肩，开始摇晃。
    “五哥啊，为什么你穿什么都好看啊？”
    提起六皇子顾正凛，那也是皇子中的一号奇葩。最擅长的事是不学无术加胡闹，但又胡闹的很有分寸。喜欢世间一切好看又有趣的人或物，而顾写意在他看来，是又好看又有趣。好看的程度几近罕见，有趣的程度也是。
    顾写意知他是个大号顽童，一辈子都长不大的那种，并不和他多计较。只是实在烦他总手欠，爱动手动脚。顾写意被晃得前后摇，忍无可忍伸手按在对方的圆脸上，一点点加力推开他：“别胡闹！”
    两人扯皮时，太子走到了跟前。顾写意拱手和太子请安：“太子大驾光临，臣弟不胜荣幸。”然后站直身子，举止洒脱自若地向后伸手。“两位快快请进。”
    太子听他说话，忍不住低头抿嘴笑了一下。太子不知道后代有个名词叫“性感”，只是觉得五弟嗓音丝丝沙哑，却并不难听。只是声调深沉而缓慢，像是预备着要贴近谁的耳朵说悄悄话。
    一行人依次进了会客的正厅，顾正凛坐不住，没坐一会就到处闲逛乱看。活跃气氛的一走，正厅里剩下了太子与顾写意大眼瞪小眼。
    顾写意是既想不出能和太子闲扯什么，又抵触没话找话的尬聊，所以干脆不开口。太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同样沉默。俩人就端着茶杯各自喝茶。太子身后的王玉看得连连心里感叹，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只要凑到一起，气氛就如此怪异。
    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二皇子顾成双、三皇子顾天赐姗姗来迟。
    若论厌恶顾写意的程度，顾成双比顾天赐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所以今天捏着鼻子过来贺喜，皆因太子和父皇一样，喜欢看兄友弟恭的和睦场面。他全当是来孝敬太子的！
    顾成双打从记事起，就天天跟在太子屁股后头，时刻以太子心腹自居，忠心耿耿。太子待他也是不错的，只是不能和顾写意去比，一比就能比出天差地别。最让顾成双恼怒的是，顾写意对太子的施恩并不领情，还特别嫌弃。
    顾写意也烦顾成双，看不得他那副争宠的小妾相。每次这位二哥因为太子更宠谁和他脾气，都让顾写意生出一种自己在客串后宫女人戏的荒谬感。顾写意骨子里傲慢，觉得天底下只有别人想法子来争自己的宠，不存在自己去求别人的恩宠。而顾成双强行给两人加戏，让他非常不痛快。
    临近用膳时间，雍郡王府的下人们手脚麻利的布置出美酒佳肴。太子见时候不早，对身边的王玉说：“在别人府上乱跑到不见踪影，也只有老六干得出来！去叫过来用膳。”
    就在这时，莫怀前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来到顾写意身边附耳说了什么。因着顾写意和莫怀前传闻在外，顾成双就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上下端详。末了觉得，这小太监确实是个绝色人物。
    太子也转了眼珠，看向莫怀前。他的眼睛不自觉危险地眯了眯——这个小太监的身世竟然是个环环相套的迷。直到现在，还没能完全挖出他真实身份。
    顾写意听完起身，对太子说：“还有一位客人到来，臣弟去接应一下。”说罢起身随莫怀前离去。
    在座的几个有些意外，因为四皇子顾慧中有公务外出，刚刚派下人送来了贺礼。一向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七皇子顾谦谨也托人送来了礼物。除了他们俩还能有谁过来？
    片刻后，就见顾写意拉着十弟顾承欢的小手往回走。顾承欢与顾写意一母同胞，五官长相神似荣贵妃，生的杏眼桃腮，唇红齿白。顾承欢刚五六岁的年纪，又很崇拜哥哥，把短短一段路都走的花样百出。一时伸手要顾写意抱，一时又搂顾写意的腿撒娇。
    顾写意没有丝毫不耐烦，任顾承欢闹他。见弟弟七扭八拐的，忍不住弯腰伸手护着说：“好好走路，不要摔了。”
    正好顾正凛也被找了回来，站在门口看到这幅场景，大笑赞叹道：“五哥，你回头肯定能当个好爹！”
    及顾写意走近了，顾正凛又手贱上，捏捏他胳膊，拍拍他胸膛，怎么看都觉得很养眼：“五哥，什么时候成亲，想看你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
    正厅里顾天赐听到这句，强忍不让脸上五官移位。他端起茶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回头瞄太子表情。太子面色平静，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写意低头看看那双对自己拍拍打打的手，抬头对顾正凛微微一笑：“老六啊，动手动脚的毛病，是会传染的。”
    顾正凛“啊”了一声，还没啊完，顾写意双手扶住了他两肋。顾正凛只觉眼前一花，也没搞清怎么回事，就被顾写意摔到地上。背着地，疼的他嘶了一声，不过没大碍，因为顾写意将脚背垫在了他后脑下。
    小承欢在旁边也“啊”了一嗓子，不过听起来兴奋大过害怕。
    顾写意低头俯视顾正凛，向他伸出手：“所以，以后不要做了。”
    顾正凛眨眨眼，无视要拉自己起来的手，而是从地上一跃而起，拦腰抱住顾写意，想要把他也摔倒。结果他刚察觉顾写意抓住了他腰部衣服，接下来又是眼前一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又一次被摔地上。
    顾正凛一脸懵，见顾写意冲他眉毛一挑说：“记吃不记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