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房间不大,收拾得很素净。当中一张小几,对着窗外一树开得正好的梅花。
瞧着很雅致,却不像是个女儿家的闺房。我偷偷打量了一圈,敛了眉眼,乖顺地站在一旁。
美人把门关上,折过身来,轻拢袖口,在杯中蓄了茶水,浅饮一口,才转过头来慢悠悠地盯着我。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动作,总叫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未等我想出个所以然,她便开了口:“你叫顾瞬华?我叫凝玉。”
我的心狠跳了一下,我自认没有出名到这个地步,未等我想法子回答,就见凝玉双眼眯了眯,露齿一笑:“还要装吗?你根本没有缺少魂魄,你不是哑的。”
守了这么久的秘密一下子被戳穿,我一惊,凭直觉来看叫人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我挣扎了一下,抱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心思,就是不开口。
她也不说话,只盯着我看,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片刻,清幽的香气再次传来。
我越发着急,只恨出门之前没带两张符纸让我能拖延片刻。定了定神,我两手哆嗦着向她比道:“你是妖!”
她愣了愣,笑容越发明艳:“资质倒是不错,在楼下你就发觉了吧?我这才只散了三分气息呢……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妖。莫不是你忘记了,巫族第一任圣女,可是一株凝魂草修成的灵。”
不是妖,也不是千年后浊气浸染血脉驳杂的精怪,而是血统纯正的灵。
千年前巫族第一任圣女巫凝,容颜绝美,灵力高绝,当年也是九州大陆老少皆知的一个人物,至今市井里还有不少关于她的话本流传。
那还是人,神,鬼,灵,妖混居的时代,本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原则,各族互相看不顺眼,铆足了劲想一统天下。巫族是上古神族遗脉,势头正好,却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选择封族。此后人仙混战,灵鬼并行,到四方神君出世,神族升天,灵族封山,鬼妖归于幽冥,人族在九州建国传家,通通与巫族再没了干系,圣女巫凝自然也淡出了史家传记。
世人对这位传奇人物的结局诸多猜测,却不知巫族的族书中对她只记了一句话:圣女巫凝叛族,于长留殿伏诛。
至于是真是假,真相如何,早已不可追了。
待我脑中将这些过了一遍,回过神来,见凝玉正挑了唇角饮茶,素手衬着碧绿的茶汤,煞是好看。她没有在意我的走神,只是轻缓地开口:“你想的不错,我同巫凝一样,原身正是凝魂草。”
既是凝魂草,那我的魂魄有没有少,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亏我这么卖力地演戏,这下真成了一出好戏,这委实让我十分不爽
想透了这一点,我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径自拿起她面前的茶盏灌了一大口,稍稍缓了缓今晚惊险刺激的心情,我才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声音有些粗哑,到底是许久不曾说话了。
她摇了摇头,眼底倒泛出些真切的笑意来,她忽然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小小孩子,装什么少年老成?也许,我只是想交个朋友呢。”
水雾袅袅地升起来,凝玉的脸隐在水雾里,连同她的话一样辨不出真假。
我揉了揉脸,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辨不出就不辨了,总归是和巫族有关,我这个连族地都无法踏入的人怎么也掺和不进去,天塌下来也是顾渊的事。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凝玉一心一意盯着茶杯,我一心一意盯着窗外满街的鱼龙花灯。也许是距离太远,竟叫人觉得这闹市与空城,似乎并无区别。
她这样的姿态,让我隐隐觉得她在等一个人,等了许久了。
“砰!”门被猛地踢开了。
顾渊握着剑,脸色有些苍白。他看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凝玉:“你是何人?”
凝玉握着杯子,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仍是惯常的似笑非笑:“巫渊?”
这两个字仿佛被她说得格外重些,倒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顾渊眉头皱了起来,回答道:“姑娘许是认错人了,我姓顾。”
“姓顾……呵……”凝玉低着头念叨了一句什么,又抬起头瞧着我说:“你是瞬华的哥哥吧?真是不称职,竟把小姑娘一个人扔在大街上,要不是我她都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凝玉的情绪……不太对劲儿,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向顾渊点了一下头,顾渊迟疑了一下,收了剑,向凝玉行了个礼:“是我的不是,舍妹顽劣,叨扰姑娘了。若有什么用得到顾某的,姑娘尽管提。”
然后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无忧,还不快过来!”
我心中一喜,正想趁机跑过去,就被凝玉挡住了,她仍是笑着,眼神却冷冷地扫向顾渊:“巫族少主还要装傻吗?”
顾渊脸上的冷静终是裂开了,他的手不自觉按上剑柄,盯着凝玉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凝玉却已将全部情绪敛去了,闻言歪头一笑,带着似真似假的天真:“少主不是早就感应到了吗?否则怎会如此急迫地赶过来?”
“巫凝的后人。”顾渊仍是盯着她,“姑娘是要寻仇?”
“呵,”凝玉冷笑一声,“竟还有人知道是仇吗?”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千年前那桩事,大概没那么简单吧。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凝玉定定瞧着顾渊,顾渊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固执地僵持着,不肯露怯。
“还是个孩子……”凝玉先转过脸去,失神地念叨了一句。
她敲了敲桌面,侍女很快又上了一壶新茶。她亲自给每个杯子添了水,向顾渊示意:“来者是客,过来坐吧。”
顾渊在我身边坐下,正对着凝玉的视线,我被他护在身后,像以往每次遇到危险一样。
“少主既然来了,不妨谈谈正事吧。”她意味不明地扫了我一眼,“关于巫族的结界……”
“无忧,”顾渊大声打断了她的话,回头唤我,“你出去等我。”
他鲜少用这种近乎强硬的语气跟我说话,尤其是,强硬下藏着很深的惊慌失措。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凝玉,见她没有什么表示,就乖乖走了出去。
我站在凝香阁的门口看花灯,侍女贴心地给了我一个手炉。街口处有人在表演火树银花,双手一扬便是一把星雨洒下。满街的灯火,把星月的光辉都掩起来了。
我不记得我站了多久,顾渊出来时,手炉已经冷了,火树银花也散了,我正盯着渐渐显露出来的星月交辉的天空,怔怔出神。
他停了一下,对我说:“走吧,我们回去。”便迈步走开。
繁华散尽,竟是月白风清的一个晚上。
我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时,他对我说:“以后你有空可以去凝香阁玩,凝玉她不是坏人,你可以……跟她说说话。”
跟她说说话。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去看顾渊,笑了一下,开口说:“哥哥,是这个样子吗?”
他的脸色有片刻苍白,我听着自己失了八年的声音,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好像有什么事情费尽心机,却终是又回到了原点。
只是不知这变的,是命数,还是人心。
------题外话------
很好,肝完py后终于有时间码字了……例行弱弱地问一句,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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