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外传·倾城决

    
    但顾龟灵却又在例外。他曾在囚禁左京子的那一座天宫之中，亲眼见过，亲身体验过那无穷无尽的绝世剑气，而每一道剑气之中，都饱含着一路剑法，更是一道剑意。那无尽的剑意，无论是其中任何一道，在境界之上都是以往的顾龟灵闻所未闻，想所未想的。而最后那一道融汇了所有的剑气，一剑斩去星辰铁甲兽所组成的星辰飞梭，更是融汇了天下所有，关于“剑”的大道。
    而曾经经历过那一切的顾龟灵，即便是在境界之上，也远不是月沧浪能够企及半分的了。根本没有半点犹豫，顾龟灵便挥出了对应的一剑。
    见到了顾龟灵回应的一剑，月沧浪又是面色骤然大变，低下了头去，苦苦思索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再度挥出一剑。
    这斗室，长约一丈，而顾龟灵与月沧浪，几乎便是在这斗室的两边，远远坐着。两人所挥出的每一剑，都没有半分剑气剑芒，根本不会有半点杀伤，就宛如两个幼童远远坐着，互相比划而已。而那剑路，也更是没有丝毫规矩可言，若是此刻有其余练剑之人围观，只怕会连大牙都笑掉了出来。除非如一剑双飞四天王之中的其余六人，若是能够有幸围观，只怕才能够从两人挥出的剑中，领悟到一丝半点的真意来。
    而两人这般一剑又是一剑，情状却是截然不同。顾龟灵每见到月沧浪挥出一剑，也没有半分思索，信手便是一剑挥出，便等着月沧浪的回应，而月沧浪那回应的一剑，所用时间却是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一炷香时分，再到一盏茶时分，最后甚至连过了两三顿饭的时光，才苦苦思索后，挥出一剑，然而顾龟灵的下一剑，却仍旧是连片刻功夫，都没有耽误。这般来回了十余剑之后，月沧浪的头上早已是汗流涔涔，甚至连身周的地上，都已被汗水打湿。
    顾龟灵每一剑挥出，在月沧浪看来，都将自己的上一剑克制到没有任何生机，必须要绞尽脑汁，将自己这十年中所参悟的剑意穷尽了，方能寻到一丝破解的机会。而自己破解的那一剑刚刚发出，却立刻又被顾龟灵封杀到绝境。月沧浪只觉得自己一生习剑用剑，身经无数血战死斗，也没有如今日这般，对着这年轻人时，让他觉得凶险万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过去，都如同死了一万次一般。
    终于，在顾龟灵一剑挥出，月沧浪苦苦思索了也不知多久，只觉那一剑看似笨拙，但却已经秒到了巅毫，便是再如何穷尽脑汁，也无法想到半分破解的办法，终于还是右手一颤，长剑晓月当啷落在了地上，长叹一声道：“是我输了。”
    顾龟灵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承让之类的客套话语，面上表情，一如刚刚走进这剑室之中一般，便仿佛方才所挥出的那十余剑，都只如吃饭喝水一般普通寻常而已。
    月沧浪再度抬起头来，对着顾龟灵苦笑道：“老朽也知道，顾少侠至今也未曾出过全力，但却无论老朽如何竭尽全力，也看不到顾少侠究竟已经处在了何等高度。只是老朽斗胆，还是想知道顾少侠，究竟对于剑道之领悟，到了怎样的境界。若是能得见到顾少侠，以全力挥出一剑，见到剑道的终极，那老朽便是死，也知足了。”
    顾龟灵到了此时，面上却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微笑，又是凄凉，又是悲哀，又是憧憬：“剑道的极致，莫说是你，就连我，也无法触及万一。只是我倒比你幸运一些，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哪怕只是这一次亲见，让我捕捉到了一丝一毫终极剑道的影子，也让我此生都获益匪浅。只是……我却无法，让你也见到同样的那一剑了。”
    月沧浪敛容道：“便只是一丝一毫的影子，也已足够。请顾少侠全力施为，老朽一生，都已奉于剑上，绝不会有丝毫后悔。”
    顾龟灵轻叹一声，点了点头，随后右手握紧了长剑，表情却从方才的淡然，骤然变得无比神圣庄重：“这一剑，我只出一次，你可要看好了。”
    说完，顾龟灵便挥出了一剑。
    这不是他在天宫之内，曾经看见的左京子那最后一剑，而只是那一剑的影子而已。但纵使只是那一剑一丝一毫的影子，那澎湃到山呼海啸般的剑意，却已经将这斗室之中，尽数塞满。
    这一剑，从顾龟灵的出手，到收剑，不过是瞬息之间而已。但当那一剑消失之后，月沧浪的面容，已经呆滞如木偶一般。
    那是完全，超越了他想象的一剑，在那十年的参道之中，在他的梦中，也从未幻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剑，能够存在。月沧浪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直勾勾地瞪着虚空，似乎连魂魄，都已被方才的那一剑所摄去了一般。
    顾龟灵良久才打破了沉默，轻轻叹道：“若是你能有幸，见过我曾见过的那个人，挥出那一剑的话……”他没有继续向下说，月沧浪却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寒意。
    过去了漫长的时分，月沧浪才像是终于得到了生命的回归一般，动了。他颤巍巍地从盘膝的姿态站起身，随后以端正得没有半分瑕疵的动作，向着顾龟灵跪拜了下去。
    顾龟灵没有让开。他知道，面前这老人跪拜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一剑。
    这个老人，这个离恨天剑月沧浪，确实是一个诚者。
    诚于剑。
    月沧浪深深躬身，良久，才重新抬起头，坐回到了蒲团之上，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随后，月沧浪轻轻喘息了几下，又道：“能让老朽见到那一剑，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影子，也是老朽此生，最大的幸运。顾少侠若是有什么能让老朽效劳的，只要有命，无不遵从。”
    顾龟灵直到这时，才轻声道：“我若想拜入幻天神宫门下，可有什么困难之处？”
    月沧浪摇头道：“绝无问题，一切尽在老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