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藤鞭扬起,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狠狠的落下,白色的衣裳绽开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来。
“国主仁慈,饶你不死。挨完这六十鞭子,你就可以回家了。日后管住你那张嘴罢。”
藤鞭扬起,又落下。周而复始,漫长得像是没有结局。
国主仁慈?哼,六十鞭邢,足以打死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她垂着头,咬着牙,努力让自己不发出撕喊的声音。
她是个要强的姑娘。
可是她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他,那个穿玄衣的男子,那个她芳心暗许的男子。
他说:“你是恨极了我,才把自己藏起来的?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今生,再不能像这样拥你入怀了。”
他说:“出门匆忙,身无长物。若真要买那管笛子,可能要劳烦你通融通融,赊个账了。”
他说:“人多,怕你走丢。”
他说:“……”
谷谷不知道她是何时爱上那个玄衣男子的,或许是在他于人海茫茫中拉住自己的时候,或许是清晨时分他温柔叫她起床吃早饭的时候,亦或是初见之时他毫不讲理吻她的时候……
是梦吗?那个穿一身玄衣的男子他竟从光影里持一把长剑而来,风拂起他乌黑的长发,宛若一幅泼墨的画……
“我白鹿要嫁就得嫁给曾陪我颠沛流离的人,那些在我生命繁华之时出现的人,我不屑一顾。”
“公子的《玉梨吟》到吟得好,不过这背后偷听实非君子所为。”
……
梦境迷离,烟雾缭绕中那个白衣绿裙的姑娘,她是谁?
“阿鹿……”
谷谷缓慢的睁开眼睛,看见卫影一张极度憔悴的脸。他的眼睛通红,想必是熬了多个晚上不曾合眼。谷谷的心一下就软了,她不再因为他把她当成白鹿的替身而生气,也不在乎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看着他现在这个模样,她只觉得心疼。
她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摸他的鼻尖,摸他的嘴唇,她伴着一声哭腔开口: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玄衣男子猛的捧住她的脸封住她的嘴唇,她闭上眼睛,刹那,一行热泪就滚了下来。屋外廊下站着听雨的老人看着屋内这一对终于解开心结的有情人,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雨滴滴答答的下,宛若十六年前那个素衣少女轻灵的舞步。
“你还会来看我吗?”少女靠在栏杆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他。
“不会。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青年冷冷答她,成风而去。
她不相信,还专门为他做了材质特殊的珠帘,只要他来,那珠帘就会发出泠泠的声响。
可他终究是未曾来过。
他们相识于中荒的夸父山上。夸父山的北面有一片树林,叫桃林,方圆三百里。他刚春风化雨回来,瞧见方圆三百里的桃花被折腾得落了满地,桃花树下,睡着个白衣少女,额间一朵紫桐花,雪白的裙踞上也绣着盛放的紫桐花。
他蹲下来,一双凉凉的手抚上少女的额头。
是桐城王宫里的那个小公主,如今已长成大姑娘了。
她告诉他,她母亲喜欢桃花,可是他们国家没有桃花,她听说夸父山上有三百里桃林,所以想来搬一搬,种到桐城去给她母亲做寿礼。
他抬手摸着她的脑袋笑道:“这三百里桃林乃是夸父手杖所化,同这夸父山连为一体。你若是要将这三百里桃林种到桐城去,岂不是要将这整座山都搬回去了。”
少女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你先回去吧,这三百里桃林我自会帮你送到。”
“真的吗?”少女立刻精神起来,又狐疑的道:“可你为什么帮我?”
他爽朗一声笑道:“因为你是个傻姑娘啊。”
因为你是那个我一直喜欢的傻姑娘啊。
君子国国妃生辰那日,君子国国主的小女儿献舞祝寿,席间清风徐来,带来满城的桃花雨。花中起舞的美丽少女,脸上绽开如花的笑容。
后来,她常常跑到中荒的夸父山上去看他,他总是叫她丫头,可她不喜欢他这样叫她,
她说:“我不叫丫头,我有名字的。我叫思女,我母亲就是这样叫我的。”
“那我叫你思女丫头,好不好?”青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不好。”
“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是个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
“你多大了?”
“十五。”
“还没成年呢,不是个丫头是什么。”青年笑道。
“我还有几个月就满十六了。所以我不是个丫头了。”少女一本正经的道。
青年好看的笑笑,可他从来都不知道,她不让他叫她丫头,是因为她不想他把她当成个小妹妹,她喜欢他,想嫁给他。
三月三,上巳节。
君子国国主要为他即将成年的女儿挑选未来的夫婿。
“三月三,上巳节。你来桐城参加篝火晚会好不好?”少女满怀期待。
“听说你父王要给你择婿,你让我去干什么?”青年笑道。
“我,我……”少女将脑袋埋得低低的,窘迫得双颊绯红。
“记得那日穿好看一点。”
“为什么?”
他俯在她耳畔,轻声道:“穿给我看。”
少女猛的抬头,撞上青年的下巴。
青年笑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俯身下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正如那年春日的清晨一样,他吻得很轻……
三月三,上巳节。东荒诸国王子齐聚桐城,柔仆国苍梧王子拔得头筹,成为君子国国主的乘龙快婿。
她冒着大雨爬上夸父山,泪水和着雨水淅淅沥沥。
“为什么不来?”
“有事。”青年撑伞立在雨里,沙哑着嗓子沉沉道。
“你还娶我吗?”少女哽咽道。
“我们,不合适。”
少女踉跄着退后几步,她跋山涉水,换来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我们,不合适。——
少女从夸父山上跌落,醒来,正躺在青年的怀里。
青年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脸,落下一行清泪来。
青年将她送回桐城,
“你还会来看我吗?”少女靠在栏杆上,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问他。
“不会。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青年冷冷答她,成风而去。
……
眼前早已是烟雨朦胧。
……
“酿造拆桐酒非桐城的桐花不可,这坛拆桐酒是思女下葬那年,我亲手埋在她墓旁的。”老人递过来一个还粘着泥巴的酒坛。
谷谷接过来抱着,好奇的问:“爷爷,真的是风神折丹吗?”
老人点点头。
“那您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母亲死在我父亲的手里,我父亲就死在了我手里。因果轮回,我是要遭天谴的。”老人说得很是风轻云淡。
“所以,三月三那天你不去赴约,是知道自己要遭天谴不想拖累思女吗?”
老人没有回答,转身佝偻着腰在坟前放下一束带露的白山茶,伸出苍老的手在那被风霜打磨得极其光滑的墓碑上摩挲,无声无息,化风而去……
谷谷望着空中,不禁感慨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卫影把她揉进怀里,极温和的道:“所以,我们才要更加的珍惜彼此。”
那个裙角总是绣着紫色桐花的姑娘,她就安然的沉睡在这荒凉的山水间。山坟简陋,坟旁却没有一丝杂草。墓碑上的字被岁月打磨得很模糊了。仔细看,能够辨认出,那是一竖十分工整的篆刻小字:
爱妻拆桐之墓
未亡人: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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