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过如此嘛。”
听着远处传来的调侃,吕回缓缓起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在极远处有一点橘色光晕正在浮动,他十分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啊?”自光亮处幽幽飘来的声音忽然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我是谁啊……啊!”
那人说着忽然又哭了起来,吕回却在奇怪的恍惚间想起某个特别甚至可以说唯一的人。他想过去看看,但回过神发现光亮早已消失,寂静如死的黑暗中,他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自己胸腔传来的心跳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一种比黑暗更为深邃诡秘的颜色从黑暗深处蔓延开来……它们寒冷如冰,一缕缕如触角般缓缓爬向吕回的四肢,纠缠着,攀上他的脸,蠕进他的眼睛与口鼻,渗透他的每一寸血肉之中!
忽然手部传来一丝刺痛。
伴随着强烈的恐惧与窒息感觉,吕回如获新生般梦中惊醒,抬眼就看见正在一旁忙着悬挂吊瓶的护士姐姐,看着她匆忙而去的背影,仿佛齐肩短发在晃荡间重叠了一些什么,默然良久,但却始终无动于衷,仿似春风里落花凋零的病枝……终是各自离去。
……
……
星历一年,有一龙一怒毁一城,而后一神秘人现身,断其一角,令其仓皇逃窜。
在异人协会对某些消息进行了封锁以及对应措施之下,巨龙摧城的画面一夜之间登上热聊榜九——较之前者,相差甚远——毕竟在这个世界,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事后不明真相的人们纷纷议论道,有人说,天龙下凡是为接文曲星回家,摧毁铁城则是因为老先生死在铁城里了;还有人说那铁城居民太过富有,令天神眼红了,于是放下一条蛇来……
而流言终归是流言,将此事炒的沸沸扬扬的同时,也将此事炒的沸沸扬扬了。
病床上的日子里,吕回凭床听梦,翻阅着网络上各种有关巨龙的新闻,再结合自身状态以及他人状态,种种迹象只表明一件事情……
吕回盯着床边断了右腿的孙磊,满脸质疑问道:“我失忆了?”
孙磊抬眼看着面容发白的吕回,把刚剥下的橘子皮扔进垃圾桶里,又慢悠悠剥下一瓣送入唇中,细细品味着缓缓说道:“没。”
吕回舔了舔干枯的双唇,刚想张嘴,又忽然失去了胃口,皱眉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孙磊非常认真地回答道:“傻了呗!”
吕回撇开脑袋,不想理会孙磊的玩笑话,但也的确证明自己失忆一事,正纳闷着,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钻心之疼,霎时面色苍白如雪,感觉不妙。
然而当吕回意识到事情有多么严重后,似乎生命中并没有缺失某些特别的部分,水仍然是无毒的,风仍然是流动的,阳光仍然普照着,孙磊仍然嘴贱着,除了居住的地方从铁城搬到了碧河乡外,似乎只有沙漠与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
……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上午,到处流传着近百年东荒第一场雨就会落下的说法。而碧河乡作为灾民聚集地,田地里早已搭建满了油布顶的雨棚,空气中氤氲着不绝的叫喊声与沉闷难挨的湿味。
少年大抵是觉得人们太过吵闹,于是默默避开人群,独自沿着一条隘路走出了密林,深入到沙漠里。他不停地走着,仿佛在过往的一场梦中渐渐麻木了,直到碧河乡化作遥远天边一条绿绿的线,直到四野沙丘空无一人,他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轻风送过,大漠细沙浮动,尘埃漫天。
东荒百年来第一场雨就这般落将下来,初似轻梦细如愁,不冰不凉也无甚响动,风同雨安静的在天地间缠绵缱绻。
“这就是雨么?”吕回心想,抬眼轻轻看去,目光所至之处风雨似无数纱幔般飘摇在苍茫大漠里,好似一幅画。
又不知几许,雨丝渐渐粗糙起来,似忽然瓢泼而至,潇潇然四野里雨声骤起,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敲打在少年的肩上、脸上、天灵盖上,声各有异,流淌去一丝丝暖意,少年的身子终是渐渐寒凉起来。
“这也是一种雨。”吕回轻声肯定道,被雨水浇糊的眼睛已经看不真切,耳听风吹雨打沙,嘈嘈切切白雨跳珠,好似一曲歌。
可到底看雨不似雨,似一场梦。
吕回无力地倾颓在巨大的沙丘之上,任由那梦阴沉着,化成雨洒落。
……
……
再次睁眼,那雨许是停下许久了,湛蓝的天幕下见不到乌云的踪迹,两三片碎掉的洁白云絮慢悠悠漂泛在阳光之下。
吕回挥动右手试图赶走天边的云,“是真的吗?”
没来得及回复自己,沙丘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嗯……”吕回认为这话有些道理,忽然想到从哪里传来的声音,不免有些疑惑,便用手支撑着艰难转过身去。
只见在沙丘的另一侧,不知何时来了一位衣着单薄破烂的老人,洁净的光头反射着锃亮的日光。
虽然心头十分错愕,吕回克制着哑声问道:“你谁啊?”
老人笑道:“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死了。”
吕回叹息一声再度瘫倒在沙丘上,应付道:“那你在这守尸吗?”
“我是悄然。”
答非所问,所问不答,吕回一岔气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心想老头子笑起来实在是十分愚蠢的,看起来也没有聪明到哪去。
“你到这来干嘛?”
“那你到这来干嘛?”
对话便这样结束了,吕回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一阵阵虚弱与寒意,一时不知所求,不想去留,不语沉默。
片刻,老人打破了沉默,说道:“其实你有异能了,你知道吗?”
见无人应答,老人慢吞吞站起身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太聪明的天选之人,复又探出枯木般的双手替其梳理了体内狂暴逸散的元气,这才背将起昏厥的吕回哼着古老的歌谣向碧河乡慢慢行去。
……
……
是在那条十分像手臂的龙安然无恙撞破沙土的一刹那,站在不远处观望的曲信明白了一切。
但……为时已晚。
退出那个圈子三十年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耗费无数金钱宝物、看上去就杀伤力爆表的阵法,它的用途压根不是击杀,而是激怒!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毁了铁城!
他们成功了。
不知是他太过幸运,或是他们戏谑的留他一命,那个带领铁城穿越三十载风沙的传奇——铁城的城主大人,此时身负重伤,正藏匿在树影中看救援车队的灯光在“铁城生命线”上连绵成一条条平行而梦幻的光线。
那是痛,是孽,是这场如夜雨中的幽魂,是他的错……
他喉头一甜,呕出一大口血来!
没有人发现他,他是个异人。但他那丁点可怜的修为只够收敛下声息,用来平复翻滚的心血,好让自己不要不明不白的死掉。
他要活下去,他得活下去,替铁城无辜枉死的百姓去要一个答案,替自己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不明白。
于是,在那场晦暗的暴雨中,那个消瘦的胖子,带着一身悔恨与罪孽走了,没有人发现他……而从此,铁城再无城主。
那个胖子,他是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
……
……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