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冤家也聚头

    
    （一）变化不测小姐
    第一次见到变化不测小姐是在一家面馆里，那时，我的面还没有端上桌。
    她就突然出现在面馆的门口，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小洋装，一双白色系带小高跟。这样华丽的服饰与这间陈旧的面馆有些格格不入，但在那一瞬间，整个面馆好像被她身上所带的光环点亮，周围的陈设都变得模糊，只有她在我眼中格外的清晰。
    她点了一碗榨菜肉丝面，在我对面的桌子坐下。
    可能我的目光太过炙热，她冲我点头笑笑，我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她低头摆弄起手机。
    我也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
    好在我的面很快就上桌了，是一碗原味肉酱面，肉酱的味道不会太咸又不会寡淡无味，面条煮的刚刚好，既筋道又不会夹生，用最简单素净的白瓷碗将这样一份面装起来，再配以绿色的小油菜加以点缀，这样的搭配恰到好处。
    先摘下我的黑框方形眼镜，放到右手旁，再取下我左手的腕表，放到眼镜的右边，这些物品的摆放都要与桌子边缘平行，所有的程序都与往常一样。
    现在，我可以不去想任何事情，只想好好享受我这碗面。
    第二次见到变化不测小姐还是在那家面馆里。她穿着一身黑色小西装，梳着高马尾，俨然一副职场精英的模样。
    她点了一碗麻辣面，在我对面的桌子坐下。
    这一次，我不敢再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不然会显得我像一个偷窥狂。
    我的原味肉酱面很快被端了上来，按照步骤我摘下眼镜和手表便可以大快朵颐了。
    她的麻辣面也很快被端上桌，用的是白底青花大碗。
    她用筷子上下搅拌了几下，使白色的面条均匀沾上红色的汤汁，辣味刺激着味蕾，我不禁咽了一下口水，或许下次可以尝试一下。
    她大口的吞下，只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这样的习惯很不好，每次一定要咀嚼三十次才能咽下，不然会加重胃的负担。
    或许是面条太烫，亦或是辛辣的刺激，汗顺着她的额头滑下，但她就这么放任汗水一直流到脖颈，也没有用纸巾将它擦去。
    她的嘴唇也因为麻辣的刺激变得鲜红，不知眼泪浸湿的是睫毛膏还是眼线，她的眼角也沾染了些许黑色的痕迹，与刚才进门的那副模样全然不同。
    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应该不会想让别人看到吧，我低下头，全身心享受起我的食物。
    果然，只有原味肉酱面才是正确的选择。
    时隔三天，变幻不测小姐又出现在了面馆里。这次，她穿着性感的红色一字肩连衣裙，头发是显示女人成熟魅力的大波浪，脚踩一双银色亮片高跟鞋。
    她点了一碗老坛酸菜牛肉面，在我对面的桌子坐下。
    说实话，看她这样的一副打扮，出现在这样的面馆里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当然，我不会对她带有偏见。
    我的原味肉酱面上桌了。
    我闭上眼凑近面碗，深深吸一口气，想要将这碗面散发的香气全部吸入我的鼻腔。
    还是一样的美味，我要好好享用了。
    变幻不测小姐的面还没有上桌，她开始环视这家面的陈设。有些年头的木质桌椅，开放式的后厨，有些朦胧的玻璃窗，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碗上。
    此时我只咀嚼了二十八口，还不能咽下。
    她抬眼冲我笑笑，食物还充盈在我的口腔之中，不允许我微笑，我点点头来回应她。
    这时她将头转到厨房的方向，冲着老板打了一下响指，老板看到后走到她身边，微微俯身。
    她指了指我的方向，和老板轻轻交谈。谈话内容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了一下店里的时钟，已经十二点半了。
    尽管我的面还没有吃完，但我该走了。
    按照顺序戴上腕表，眼镜，将钱放在桌上，离开了这家面馆。
    （二）一生不变先生
    七点闹钟准时响起，不允许自己在床上拖延一秒，从衣柜里整齐排列的白衬衣中任意取出一件，一杯美式咖啡作为早餐，八点乘坐公交车去公司，只站在公交靠门一侧倒数第二个扶手旁，办公桌上只摆放电脑和笔筒，工作日程按照预先安排严格执行，中午十二点点一碗原味肉酱面作为午餐。
    虽然我现在的生活过的十分精确，但七年前的我还不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使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寝室的上放着数不清的零食袋、外卖盒以及六台笔记本电脑，鼠标充电器插线板的线纠缠在一起，篮球鞋杂乱的散落在各个区域，穿过的衣服随意丢弃在地上。
    在床上睡到天昏地暗的我盯着如同鸡窝般的头发从床上爬起，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来不及站稳的我便挂到了垂到地上的电源线。
    如果只是摔倒就算万幸了，不幸的是我正面倒在一直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篮球鞋并且将桌上的电脑以及外卖盒子全部拖拽到地上。
    这便是我一个噩梦的结束以及下一个噩梦的开端。
    我从这样杂乱的生活中清醒过来，但我却背负上了五台笔记本电脑的债。
    好在我的室友深明大义，让我分期还款，我从此便过上了教室、图书馆、兼职三点一线的生活。
    慢慢的，我从这样简单的生活中找到了乐趣所在，有规划的生活可以给我更多思考的时间，我也一步步顺利的考取硕士、毕业、找到工作。
    同事劝我给生活找些乐子。我当然有乐子，一碗原味肉酱面就是我生活中的乐趣所在。
    家人劝我赶紧找女朋友结婚，可我现在并不想改变我的生活状态。
    一步一步站稳脚跟，还完贷款，就是我的终极目标。
    毕竟，没有什么是拥有一套房子更能保障自己生活的了。
    一样的日子不会占据我大脑中多余的位置，让我可以做出更为复杂的运算。
    简单来说，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三）二分之一的原味肉酱面
    “老板，一碗原味肉酱面。”
    当我十二点准时踏进面馆，变化不测小姐已经坐在了她的“老地方”。
    “不好意思客人，今天中午最后一碗原味肉酱面已经卖给了这位小姐。”老板从后厨出来，指指变化不测小姐，一脸歉意的看着我说。
    “没关系，那我就换一种好了。”我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
    麻辣面？不行不行，吃了会影响下午的上班的形象吧。鸡汤面？汤汁会不会溅到我的白衬衫上。炸酱面？也不知道做的地不地道。看着墙上各种口味的面，我却无从下手。
    “老板，你把面给这位先生吧，我换一种就好。”
    “不用不用，还是你吃吧。”我赶紧推脱到，不想因为自己而去影响别人。
    “不如，我帮你们把酱料分开，这样两位就都可以吃到了。”
    老板提出了建议，这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我冲老板点点头。
    见得到肯定的答复，老板又重新走到灶台忙活了起来。
    我坐到我的老位子，感激的冲变幻不测小姐笑笑。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衬衫，带一副黑色框架眼镜，黑色长直发披散在后背。
    还是这样的风格适合她。
    老板将我的面先端上。
    “先把这碗面给这位小姐吃吧。”我冲老板说。
    “不用了，这位小姐今天外带。”
    老板说完便走回后厨，取出来一个塑料袋交给变幻莫测小姐。
    她站起身来，从老板手中接过袋子，又冲我笑笑，便走了出去。
    我轻轻闭上我微张的嘴唇，想要说的话就这样被我吞回了肚子。
    还有机会再见面的，不是吗？
    我依次摘下眼镜、手表，开始享用起我的原味肉酱面。
    咀嚼的第一口，我皱起了眉头，许是分出一半肉酱的缘故，不然为何今天的面尝起来这样索然无味。
    （四）索然无味的原味肉酱面
    一连几天，变化不测小姐都没有出现在这家面馆里。
    我像往常一样七点准时起床，一件白衬衫，一杯美式咖啡，倒数第二个扶手的站位。一切的一切和以前别无二致，可是我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一团糟。
    翻倒的咖啡杯，坐过站的公交车，敲错的代码，就连现在，我面前的这一碗原味肉酱面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皱皱眉，放下手中的筷子，强忍着将口中的肉酱面咀嚼三十次再咽下。
    “不好意思老板，麻烦你过来一下。”我举手示意老板。
    老板用搭在肩上的白毛巾擦擦手，从厨房走到我旁边。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老板站在我的桌旁，双手背到身后，俯身向我询问。
    我指指桌上的面，“这面，是不是没加盐？”
    老板听到这话也皱皱眉头，说：“我这面和以前的工序一模一样，要不，我再重新给您做一碗？”
    我点点头，老板回到厨房重新起锅烧水下面，而我则静静盯着对面桌子的空位。
    她，又没有来。
    “客人，这次绝对加盐了，您再尝尝看。”老板双手将面端上来，放在我的面前。
    “好的，麻烦了。”我冲老板微微欠身，表示谢意。
    用筷子拌匀，挑起几根送入嘴里，咀嚼了两下，我皱起眉头。
    还是没有味道。
    我再也享受不到原味肉酱面给我带来的欢愉了。
    变幻不测小姐的消失，将我生活中仅有的乐趣也带走了。
    尽管分针早已走过30，但我还是坚持吃完了这碗索然无味的原味肉酱面才离开。
    虽然肉酱面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但我每天还是按时来到面馆，点一碗原味肉酱面，期待能再次见到变幻不测小姐。
    （五）我的桌子分你一半
    距离上次见到变幻不测小姐已经过了半个月。
    我的生活已经重新回到正轨，只是我的原味肉酱面的味道还是找不回来。
    “老板，一碗原味肉酱面。”
    今天中午的客人比以往多了起来，好在我的位置还空着，又来了一波客人，很快店内的桌子就都坐满了。
    “老板，一碗原味肉酱面。”
    是变幻不测小姐！
    今天的她和半个月前穿着一样，还是一件白衬衫，再配以浅蓝色水洗牛仔裤，一双白色帆布鞋。
    她站在门口四处张望想要寻找一张空桌子。但是显然，已经没有空余的桌子了。
    她像是看到了我，因为我觉得在她环视的过程中，我们的目光有那么一霎那的接触。
    她没有犹豫，直直的冲着我的方向走来，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不由得加速跳了起来。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指指我面前的椅子。
    “没，没有。”
    她拉开一椅子，坐到我的对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她。白净的肌肤，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唇鲜红。
    “客人你的面好了。”老板从把我的面放在桌上就立刻转身回到后厨继续忙活起来。
    “那个……你先吃吧。”我把面前的面往前推了推。
    “不用了，我不着急。”她边说边把碗推了回来。
    “那好，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已经遭到了明确的拒绝，我也就不继续坚持了。
    我摘下眼镜，将它摆在与桌面平行的位置，又将腕表摘下，放到眼镜右边。正当我拿起筷子准备开动时，变幻不测小姐轻轻笑了一声。
    我抬头看看她，她可能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微微低下头，说：“感觉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样做呢，就像是……”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就像是一个程序化的机器人。”
    听到这话我也笑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很单调，对吧。”
    “嗯，是有一些。”
    我挑起碗中的面，送入口中。
    或许不嚼三十次也不会有那么糟糕。
    我快速的咀嚼然后一口咽下。
    面条爽口劲道，味道既有酱的咸香，又有肉沫的口感加以点缀。
    好吃！
    “大口吃面的感觉很爽吧。”变幻不测小姐有些得意的看着我，像是大口吃面是她个人的发明专利一般。
    “嗯。”我重重的点下头。
    原味肉酱面的味道又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好吃了。
    分针走过30，但我还不准备离开，也许我也应该尝试一些改变了。
    （六）原来你是这样的变化不测小姐
    自从上次和变化不测小姐拼桌以后，我的生活也开始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
    比如购买一件彩色衬衣，早餐喝一杯热豆浆，站在公交车的前端，电脑旁摆一盆绿色植物。
    而始终不变的是原味肉酱面和我的老位置。
    “老板，一碗炸酱面。”
    门口站着的是变化不测小姐，今天她穿着一件白色T恤，一条红色格子A字裙和一双白鞋，一副学生的模样。
    她没有坐到老位置，而是直接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
    “又见面了呢，一成不变先生。”她笑着对我说。
    被她这样一叫，我羞红了脸，“变化不测小姐又变得变化不测了呢。”
    她突然身子前倾，凑近问：“那你就不好奇我的真实身份吗？”
    我开了开口，正想回答。
    “客人，你的面好了。”老板一边大喊一边从后厨走出来把我的面端上来。
    “好奇。”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止一次猜测过变幻不测小姐的真实身份，可是每次她的出现都那么不同，让人难以捉摸。
    “其实我是一个小说作者，每天宅在家里的生活太单调了，想法也就渐渐枯竭了，想要换一身装束去体验不同的身份，才能迸发出更多的灵感啊。”她俏皮的看着我，向我吐吐舌头。
    “每次看到你都很不同呢，原来你有这么多面。”
    “其实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我对着突如其来的感谢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见到你使我有了新的想法，你就是我笔下的一成不变先生。”
    “能被你看上也是我的荣幸。”我低下头，微微有些脸红。
    “小姐，你的面好了。”好在老板及时出现，能够让我不要在变幻不测小姐面前丢脸。
    “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也快吃吧。”
    我下意识的去摘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正当右手碰到眼镜腿时，我的动作凝固了。我犹豫片刻，拿起桌上的筷子，准备就这样享受我的美味。
    “噗嗤。”变幻不测小姐笑了出来，“看来一成不变先生也改变了啊。”
    （七）变化不测小姐与一成不变先生
    变化不测小姐的故事写完了，一成不变先生的生活也被改变了。
    变化不测小姐重新穿上了白衬衫，牛仔裤，白色帆布鞋。
    而我这个一成不变先生的生活变化的更多。
    衣柜被各色各样的衣服填满，常常被变幻莫测小姐拉去吃各种风味的食物，框架眼镜也被她残暴的蹂躏换成了隐形眼镜，办公桌被各种她买的摆件填满。
    我的生活变得没有条理，好在这样的改变一点也不糟糕，因为有佳人相伴。
    但还有一点没有改变的，那碗原味肉酱面。
    这就是变幻不测小姐与一成不变先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