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

第68章 斗灭蒙风卷残云,忧别离缱绻不舍

    
    第六十八回斗灭蒙风卷残云忧别离缱绻不舍
    刚踏上西北浮岛,举目便见一马平川的茫茫戈壁,地面覆盖着大大小小的砂砾,间或一两丛灰头土脸的红柳与骆驼刺,昼热夜冷,十分干燥。在这片几无生机的荒沙之中,可以生存繁衍的妖兽种类稀少,其中包括了以砾石为食的灭蒙。
    灭蒙体型大如马,青羽红尾,长喙如刀,两条后腿钩爪尖锐异常发达,翅膀下方另生两只短小却带剧毒的残爪,既擅飞翔也擅奔跑。它们群居于戈壁深处,叼来石块在沙砾上排列出或圆或方、形状奇异、占地广阔的石圈,作为自己的巢穴标记。
    为防打草惊蛇,众人在离灭蒙巢穴二十里外就按下云头。此刻已近黄昏,天际暮光黯淡,苍穹仿佛灰蒙蒙倒扣的碗,一片寂静中只闻风声呼啸。嵇康放出神识,小心地向灭蒙巢穴延伸,在触到其中一个最大石圈后迅速撤回,说道:“大小巢穴约有上千个,靠近中间有个最大的,应是妖皇所在。另外,妖皇不止一只,而是雄雌一对。”
    印云墨掏出一张定位传音符道:“能修炼到妖皇品秩,定然灵智已开,我与他们沟通看看能否晓之以理,做个双方都得利的买卖。”他指凝灵光,书咒文于传音符上,而后扬手任其化鹤飞去。片刻之后,仿佛有了回应,印云墨传音入密,双方无声地谈了足足一炷香功夫。
    “灭蒙性情凶猛暴烈,如何能轻易沟通?”期间杜子仁在一旁泼冷水,“别是激怒了对方,回头打起来更费力气。”
    嵇康笑道:“子仁不知易临王子的口才,我当年是领教过的,说舌灿莲花还是谦虚了。”
    的确谦虚了,应该说是出神入化的大忽悠……印暄想起往事,心中默道。
    意不知是有所感应,还是英雄所见略同,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杜子仁不服,还要再说什么,印云墨结束了传音,对众人道:“差不多成了。灭蒙妖皇夫妻有一爱子,天生根骨拙劣不能修行,若想脱胎换骨,须借助仙丹之力。所以提出用四颗脱胎换骨丹,换四枚石化卵。但不许我们踏入巢穴,会有一群灭蒙将月支香送来,我们只需备好交易品,等着就行。”
    意嘲弄地瞥了尴尬的杜子仁一眼,说道:“我的丹囊中敲有两颗。”正是他为左景年的凡人之身脱胎换骨后剩余的。
    嵇康立刻道:“我也有一颗,本打算送给朋友后人,先拿来应急。”
    印暄道:“我从不带丹药。”
    杜子仁顿觉摆脱尴尬,扳回一城,扬声说:“我也有一颗,这便凑齐了。”
    众人将脱胎换骨丹集中装了一瓶,交给印云墨。
    印云墨接过丹瓶,嘀咕了句:“总觉得太过顺利,有点轻视规则……”话音未落,暗沉沉的远处突然炸出了一团团炽亮的绿色火光,仿佛无数鬼火从地缝中喷涌而出,在夜色中异常眩目。随后,兵戈敲击声、鬼哭狼嚎声、飞沙走石声……夹杂在鸟类的唳啸中轰轰隆隆地混响起来。
    众人放出神识一扫,暗叫不好,竟是东、西、北三方鬼帝四人联手,向灭蒙巢穴发动了突袭。
    印云墨连忙又放出一只传音纸鹤,顷刻苦笑起来:“灭蒙妖皇夫妻将我当作是他们一伙,怒不可遏地骂我背信弃义,连派出的使者也在半途召回了。”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硬攻了。”杜子仁无奈叹道,“说来也奇怪,其他四位鬼帝究竟是如何得知消息,联手来夺?莫非……这驱狼吞虎,还是使得早了点,若是等我们先拿到月支香就好了。”
    嵇康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印云墨,神色沉郁。
    印云墨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我若是真这么做了,那可有够蠢。到嘴边的鸭子让它飞掉?”
    杜子仁凉凉道:“世事瞬息万变,计划再缜密也有所不及嘛。”
    “别说了!”嵇康喝止,“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势而为,既不能善了,就动手吧。其他鬼帝那边,我们犯不着去援助,但也不能落井下石,就各凭本事好了。”
    众人各取武器法宝,飞向灭蒙巢穴,远远见墨云垂天,如大潮横扫天地之间。近看原来是成千上万灭蒙发出粗厉刺耳的唳鸣,钩爪间风刃翻飞,尖喙里石弹喷射。石弹迅疾如暴雨,将沙砾地面砸出密密麻麻的深坑,若是射在修道者身上,以这万弹齐发的凶猛威力,连防御性灵器也难以长时抵抗。
    意鞭、月轮“残血”、黄金间碧笛……更兼有众多飞剑、道术,符箓法宝,众人一边犁庭扫穴般收割着群飞的灭蒙,一边向石圈内的巢穴推进。
    接连检查了几十个巢穴里的卵,也没有找到月支香,被彻底激怒的灭蒙攻势越发狂暴。其他四名鬼帝那边似乎有些抵挡不住了,感应到有另一支队伍参战,便朝这边移动,以图合力解围。印云墨眼见那棵大柳树挥舞着残肢断臂,掩护着神荼、郁垒杀将过来,张天师拂尘稀疏、王真人一套飞剑缺了好几口,召唤出的阴兵鬼将也被灭蒙妖皇夫妻喷出的沙尘暴卷得七零八落,模样很是狼狈,不仅失笑道:“也不知是听了哪个缺德鬼的唆使,就急急忙忙赶来当炮灰。若非如此轻敌,先绸缪得当,凭四个鬼帝联手,未必不能成事。”
    杜子仁喘着气瞪他:“你还有脸评头论足?这里最没用的就是你!”
    印云墨转头,并不搭理。
    印暄在印云墨耳畔道:“我早就想一口吞了这跳梁小丑,你偏不肯。”
    “他毕竟是五方鬼帝之一,怎能说杀便杀了。再说,总得给叔夜留点面子。”印云墨低声答。
    “我看他两个都不顺眼,等会儿拿到东西,我们先走。你我同行就够了,跟这些不入流的货色组什么队!”印暄不甘地在他耳廓上轻咬几下,又忍不住伸舌去舔,举动缠绵,语气却是不容商榷的强硬。
    印云墨伸手把他的脸拨开,哂笑道:“谨遵圣谕。”
    印暄这才高兴了些,道:“那就一口气结束吧。”旋即现出金龙正身。
    仿佛一道开天辟地的金色雷霆,破开乌泱泱漆黑一片的苍穹,盘旋的龙影光芒漫射,无数灭蒙哀嚎着在普照天地的金光中消融,连那一对妖皇夫妻,都在龙威下瑟瑟发抖。五爪金龙游动于极天之上,发出一声旷古烁今的龙吟。
    “……龙王?不,这股威压……是龙神!东来神君?!”五方鬼帝瞠目仰首看天,无不心神剧震。杜子仁脸色惨白,喃喃道:“他……他竟站在万龙之主的头顶上……”
    在金龙的一对龙角之间,印云墨长身玉立,手持仙器意鞭,朝云层般的灭蒙群横扫而去。星宿流光携着龙威,如风卷残云,将下方密密麻麻的灭蒙一扫而空。在这片破了大口的云层合拢之前,印云墨又将鞭梢团起,向上一抖。上千个灭蒙巢穴里的数万鸟卵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纷纷离地直冲高空。
    被掀翻一地的灭蒙们尖叫着,奋不顾身扑上来抢救鸟卵。印云墨并不管它们,抛出乾坤壶,将半空中一小部分异常沉重、落地速度较快的石化卵收入囊中,数量约有三四十枚。他将其中一枚点燃,清新沁骨的异香顿时氤氲开来,足足飘散出百里,将之前阴兵鬼将带来的瘴气与瘟疫彻底驱散。
    “香行百里,能驱瘟疫,果然是月支香。”印云墨满意地深吸几口香气,收了七八枚在袖子里,将其余石化卵朝地面上的嵇康抛去。
    嵇康愣怔地接住,张了张嘴,却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叔夜,剩下的都给你,你自己决定怎么分吧。”印云墨扬声道,清朗语声随风飘送,“我与暄儿先走一步,我们塔顶再见!”
    金龙吐出一声不满的咆哮,甩了一下长尾,远处顿时传来山崩地裂之声。
    印云墨盘腿坐下,安抚地摸了摸坚硬的金色鳞片,笑道:“都要分开了,道个别也不许?”
    金龙瞬行万里,眨眼间便到了浮岛边缘,又掠过铁索桥直至尽头,方才化为人身落下。
    印云墨刚想迈步桥头,却被印暄牢牢捉住手腕。
    “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前面的峰顶平台应该是个人世界,并非共用?”他转头,见对方清俊的脸上隐现忧虑之色,不由一怔,“怎么了,暄儿在担心什么?”
    印暄目不交睫地盯着他,看了良久,缓缓道:“的确,连我也不能无视规则,进入你的峰顶平台。”
    “那我们就下层见?”印云墨抽出手腕,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吧,不过分离片刻,很快便会重聚。”
    印暄冷声道:“你忘了,下一层的规则是什么?”
    “第六层,夜叉,对应八苦之……‘爱别离’。”印云墨这才意识到,拥有龙神之力,在这八部浮屠中如鱼得水的印暄,忧虑的究竟是什么——他忧心别离,唯恐得到后又重新失去,更害怕的是东来会借规则之力卷土重来,届时他宁可远远避开再不相见,也不愿亲眼看着他的小六叔被东来伤害。
    印云墨凝视印暄,脸上神情柔软得像要融化。“暄儿,”他主动搂住印暄的腰身,将额头抵在对方下颌,温声道,“别怕。”
    “云墨……”印暄更加用力地拥抱他,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肉中,彻底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印暄痛下决断,松手对印云墨道:“走吧,我看着你走。”铁索悬空,上不接天下不着地,薄纱般飘荡的云雾间,他的神情冷峻而温情:“我会回来找你,小六叔,你得等着我——你一定要等我。”
    “好。”印云墨微笑着应道。
    印暄后退几步,沉声说:“走吧。”
    印云墨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迈上峰顶平台。他猛地回头,云海间的铁索桥空空荡荡,再没有了印暄的身影。
    怅然若失地发了一会儿呆,印云墨打起精神,将八种奇香按照方位放入莲花瓣尖的镂空熏炉内,逐一点燃。八缕香烟,分别呈现佛花、祥云、白象、琵琶、净瓶等状,袅袅地被吸入花心之中,最后在莲蓬上凝结成一具只有单弦的琉璃琴。
    印云墨又摸了摸盘在腰间,化作星云腰带的意。自从印暄在戈壁滩上现出龙神金身,意就一直维持着仙器形态,不再化为人形,连意识都封闭了似的,这会儿唤他也不见回应。这情形以前从未有过,前世当他还是临央时,天锋倒是经常耍小性子,意一向耿直坚毅、唯命是从,不知为何眼下却有些反常。
    唔,也许是心情不太好,想要静一静吧。印云墨想着,纵身跃上莲花座盘腿而坐,将那具琉璃琴置于膝上。
    乾闼婆,以香气为滋养的乐神,善巧弹琴、作乐歌舞;弹一弦琴,能令其作七种音声,每声又有二十一解。天帝欲闻琴声,便于座下燃奇香一柱,乾闼婆闻香而来,弹琴奏乐,以娱帝听。
    奇香萦绕中,印云墨白衣散发,指尖拨弄琴弦。万千种婉妙清音应弦而发,引动祥云翻卷、天花乱坠,令闻者欢心喜悦,不可言喻。
    青烟愈发浓烈地簇拥过来,他的身影在飘渺香气中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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