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七十回幽夜探古寺颓圮暴恶鬼是名罗刹
入夜时分,印晖微服带了三名贴身侍卫,策马前往城东檀木巷。印云墨因伤势未痊愈还不宜独自骑马,便与其中一名侍卫共乘一骑。
刚出了内城不久,见一队骑兵手持火把,拦在街道正中,领头的年轻将领不过二十出头,眉宇俊朗,雄姿英发,身披亮银山文甲,臂弯里挟着兜鍪,正板着脸看他们。“陛下!”他用抱怨的语气问,“如此紧要的差事,为何不叫上我?”
印云墨从侍卫背后探出头,登时笑起来:“哟,我家乖玄孙儿。”
印晖沉下脸:“胡闹!秦阳羽,朕命你戍守京畿,掌管三大营的兵马操练,你擅离职守,跑这里来做什么!”
秦阳羽驱马上前几步,毫不退缩地反驳:“皇上命我戍守京畿,驱除邪祟、保护民生难道就不是我的责任?还有,皇上曾亲口对我说过,若还有并肩作战的一日,愿将后背托付于我,难道只是一句戏言?”
印晖被他问得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秦阳羽堪称大胆狂悖的言辞语气,叫皇帝身后的三名紫衣卫直接变了脸色,伸手去拔腰间的奉宸刀,却被印云墨笑眯眯地按住:“皇上都不生气,你们着什么急。”
“反正无论如何,今晚得带上我。”秦阳羽朝印云墨使了个“快帮我说话”的眼色。
印云墨无声做口型:叫我祖爷爷。
秦阳羽撇了撇嘴,恶狠狠瞪他:没门!
印晖看他两个眉来眼去打机锋,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快,对秦阳羽道:“回去!否则治你不奉君命之罪!”
秦阳羽迎难而上道:“皇上要治罪,也等我陪你们走完这一遭再说。我见过现场的骸骨,想必是极厉害的妖邪,皇上只带了几名随从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浪荡王爷,能管什么用?我虽不成器,敢为马前驱,还请皇上允准!”
印晖被他弄得心烦,也知道他的刺儿头性子犟得很,只得低声解释道:“此去凶险,又不宜多带兵卒,秦阳家唯你一脉,朕不想你有什么闪失。”
秦阳羽微微冷笑:“皇上不怕凶险,难道我怕?此番不带上我,便是嫌弃瞧不起我。”
印晖在军中从来杀伐决断、说一不二,却因与秦阳羽在北漠草原上那一番并肩携手、生死与共的同袍经历,对他总有种不同于其他臣子的幽情,因而容忍度也特别高<="l">。事已至此,他也只好退一步:“你带两个亲卫,跟着朕。”转头又问印云墨:“此去人数有限制么,是否会影响你施法?”
印云墨道:“无妨,八个人……八是个好兆头。”
印晖这才稍微放了心。秦阳羽争赢了,得意洋洋地点两名亲卫后跟过来,朝印云墨做了个鬼脸:不叫,就不叫!
一行八人继续策马前行,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到达东城边上的檀木巷。这一带本就偏僻少人,深夜时分更是寂静,只有咻咻的风声穿堂而过。巷子尽头的土坡上,果然有一座破败的寺庙,屋檐凋零、围墙颓圮,院里荒草丛生。秦阳羽抬头看庙门上方残缺的牌匾:“这写的是啥?”
“是梵文。”印云墨说着,示意众人下马,徒步走进庙门。寺庙占地不大,前后不过两进,清冷月光从正殿屋顶的几处破洞洒入,依稀勾勒出两侧几尊神像的轮廓。秦阳羽三两下拂去雕像上的蛛网与灰尘,用火把照了照:“蛇首人身,还有条长尾巴!这是什么妖怪?”
印云墨一边答:“大蟒神摩侯罗伽,八部众之一,是佛法的守护者。”一边下意识地在腰后撩了撩,什么也没摸到,莫名松口气。
在昏黄火光映照下,摩侯罗伽像显得异常阴森可怖,秦阳羽又照了照其他几座奇形怪状的神像,嗤之以鼻:“什么八部众,一拨儿的妖魔鬼怪!”
印云墨失笑:“话不能这么说,婆罗门教是小乘佛教的前身,释迦牟尼在成佛之前,敬拜的也是梵天。”
“梵天?”
印云墨示意众人看正殿中央高台上头戴王冠、四面四臂的主神像:“就是这位四面佛,本是婆罗门教的主神,后来释迦牟尼发展了佛教,便将他降为护法神。”
“异国之神,与我大颢并无德泽,除了番邦行商,也没什么人信奉。”印晖绕着佛像走了一圈,忽然发现蹊跷之处:“这佛像的两只脚掌如何悬空了,离底座尚有数尺距离?你看他端坐莲花台,却不上不下地抬着两只脚,不嫌累得慌?”
印云墨颔首:“皇上明察秋毫,果然找到了不对劲之处。这梵天的足下,本该踩着夜叉与罗刹的。”
印晖问:“夜叉,罗刹?不都是传说中的恶鬼么?”
“夜叉与罗刹,本是从梵天的两只脚掌生出。罗刹又被称为‘暴恶鬼’,飞天遁地、力大无比,以人血肉为食,传说男罗刹黑身绿发红眼,十分狰狞丑陋,女罗刹却姝美至极。”
秦阳羽当作志怪听得有趣,插嘴问:“那夜叉呢?”
“夜叉又名‘捷疾鬼’,有地行夜叉、虚空夜叉、天夜叉等类属,头生双角,有利爪獠牙,看面貌却是俊美勇健的青年。夜叉有正邪两/性,既啖人、也护法,既害生灵、也赐恩福,因而被梵天收为护法众神之一。据说夜叉与罗刹天生不合,相互敌对与吞噬,相较之下,天竺人觉得夜叉比罗刹友善,便称之为‘真诚者’。”
“还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秦阳羽嗤笑,“好个亦正亦邪、既吃人又赐福的护法夜叉。”
印晖却皱眉沉思,片刻后灵光一闪:“骸骨间找到的绿线!墨皇叔,你说罗刹绿发红眼,那几根奇异的绿线,会不会就是罗刹的断发?”
印云墨颔首:“之前我正有此怀疑,所以打听城中是否有婆罗门寺<="r">。你们看这座梵天佛像,足下踏的罗刹早年受了香火供奉,引魂入体,生出了灵智,但一直被梵天像镇压着,因而从未作祟。如今寺庙荒废没了香火,神像也破旧败坏了,这尊罗刹饥饿难忍,便趁机逃离桎梏,在城中袭人而食。”
印晖忙问:“墨皇叔既已知晓真相,可有法解,将那罗刹诛杀?”
“依我目前的实力,诛杀罗刹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将他引诱过来,重新封印于梵天脚下,倒是有几分成算。之后皇上可以重建寺庙,再供香火;亦可以祭天告神,拆除寺庙,便不会再作祟了。”
印晖听了觉得可行,便道:“如何引诱、封印,需要哪些人力物力,墨皇叔但说无妨。”
印云墨想了想说:“我需要以五雷号令牌、道经师宝印、敕召万神令旗、三清铃、震坛木、天蓬尺配以朱砂所书的符箓,总共七样法器,布一个与梵天神像相连的法阵。只要那罗刹踏入法阵,便可将其封印后重新镇压在神像脚下。但有一点,为了保证法阵的效力,布阵之地不可离梵天像太远,至多不超过一里地。”
“一里地,差不多是从这寺庙到巷口的距离。”秦阳羽伸手比划了一下,“问题是,罗刹既然费尽心力逃离寺庙,定然对此地心存忌惮,如何能再将其引回来?”
“这正是计划最关键之处。”印云墨朝印晖拱了拱手:“我想借助天子之威,颁布京城宵禁令,不许任何人在戌时以后出门,即使是巡逻的兵卒,也必须二十人以上结队而行。如此最多十日,罗刹轻易得不到吃食,便要冒些风险,入屋袭击或者当众袭击。倘若此时,有一受伤落单之人,流连于这檀木巷附近,你说罗刹闻血味而来,会不会忍不住出手?”
“好主意!咱挖个陷阱摆上肉,就不信逮不着饿虎。皇上,臣请当这个诱饵!”秦阳羽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之态。
印晖瞪他,不怒自威:“胡闹!朕麾下数十万大军,难道找不到一个自愿当诱饵的,竟要龙虎将军亲自出马?你的奏请朕不准,再多提一句,就去诏狱里蹲到此事了结!”
秦阳羽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知道彻底没戏唱,只得悻悻然闭嘴。
“皇上——”印云墨刚开腔,印晖转头温声道:“朕知道墨皇叔想说什么,但京城之中,身上带伤者众多,怎么也轮不到堂堂皇叔去履危蹈险。墨皇叔只需将法阵布置好即可,其余的交给朕来安排。”
这一硬一软的态度,让两人都无话可说。
一行人走出寺庙,策马返回内城。接下来的数日,京城宵禁且力度极严,若有犯夜者,无论何身份地位一律笞二十。连王孙公子都挨了打后,再无人敢戌时以后出门。街市上的铺子也纷纷在天黑后落灯歇业,家家关门闭户,偌大帝京入夜后如同一座鬼城。印晖又命人去各大道观征收那些上了年头、内蕴法力的法器,不多日便将牌、令、旗、铃、木、尺、箓七种法器凑齐,交给印云墨。
印云墨领了一队侍卫,悄无声息地在檀木巷中的一棵大槐树底布下法阵,并以障眼法将定阵法器掩去踪迹,看起来与原先草丛并无两样;又亲自指导七名身强体健、阳气旺盛的侍卫修习天罡禹步,险些累得旧伤复发。印晖心有不忍却又不好阻拦,赐了一大堆侍从与珍稀药材,天天玄参燕窝滋补着,把他养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懒骨头又多长了好几根。秦阳羽自觉无用武之地,整天气呼呼地缠着印云墨要学道法。印云墨逗他道:“叫声祖爷爷,我便倾囊相授。”秦阳羽答:“呸!”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九日<="r">。第十日入夜,下了一场倾盆大雨,直至三更,雨势转小却仍未停歇。
城东安平坊,一名穿蓝色布衣的青年男子撑着油纸伞,手提一盏纸罩被雨水几乎浇烂的气死风灯,跌跌撞撞冲到路旁屋檐下,搁了伞去敲紧闭的门:“大夫,我是求医的,快开门啊!”
敲了许久,门内方才有了动静,一个老者声音隔着门扉道:“后生,你回去吧,半夜三更不方便开门,怕冲了邪祟,你等天亮再来。”
男子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哀求道:“大夫,我跑了好几里地才找到一家医馆,你行行好,开门让我进去吧。我起夜时不慎摔一跤,被打破的瓦罐碎片扎伤,血怎么也止不住,怕是挨不到天亮。”
老者迟疑片刻后叹气:“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天家下令夜里不得外出,也不得随意开门,老夫不敢违令。再说,你被瓦片扎伤胳膊,想来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拿布条裹紧,天亮再来吧。”
男子又求了几句,门内毫无声息,只得捡起伞,带着恼怒与失望离去。走到檀木巷口,伞面哗啦一下破裂开来,雨水浇了他满头满脸。他忍不住咒骂一声,顾盼左右见一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勉强可以避雨,便拿手掩着烛光黯淡的气死风灯,加紧脚步朝树下跑去。
背靠树干坐在湿漉漉的地面,将熄未熄的烛光勉强照亮一身之地,周围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与潮水般浓重的黑暗,男子疲惫地抱着胳膊,将灯笼夹在双腿间,闭目小憩。
不久后,灯笼内的烛光呼哧一闪,彻底熄灭。幽暗中,一条黝黑粗壮、爪尖如钩的手臂,沿着树干缓缓探下来,爬过男子沉睡的脸,一把扼住他的咽喉,将整个身躯猛地向上方提起!
“——起阵!”远处,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如疾雷冲破黑暗雨夜。七道灵光乍然冲天而起,五雷号令牌、道经师宝印、敕召万神令旗等七种法器悬浮于半空,彼此间以散发白光的符文咒语相连,构成一个以大槐树为中心、方圆十丈的镇邪法阵。
茂密的树冠中传出一声似兽非兽的狞恶嗥叫,男子身首分家的尸体随即“噗通”掉落下来,血光四溅。
污血溅在法阵上,使得灵光一阵扭曲暗淡。印云墨皱眉,叫道:“变阵!”
七道身影凌空翻腾,落在树旁,一人捧起其中一样法器,脚踏禹步,于法阵中滑动转折,宛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法阵灵光重又亮起,比方才更加炽烈。树冠中咆哮连连,仿佛一头困兽被逼到极限,在做最后的挣扎。
数十丈外的矮墙后,印晖与秦阳羽带着一众侍卫屏息凝视,眼见形势于己方有利,不禁面露喜色。
法阵灵光亮到极致,猛地收缩成一团光茧,流星般投入巷子尽头的寺庙。秦阳羽当即叫道:“成了!快去正殿看梵天像脚下!”一群侍卫簇拥着印晖,朝破败寺庙赶去。
印云墨一个愣神,就落在了众人后面。扶着潮湿的斗笠边沿,他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是法阵,法阵没问题;也不是那个甘愿做诱饵赌自己一命的死囚犯,究竟是什么……是树冠里的嗥叫声!不像罗刹,倒像是普通妖兽!
与此同时,一只指尖长而锋利的手从后方伸过来,扣进他肩膀的血肉之中。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便在风声呼啸中,被急速拖进了身后的漆黑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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