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镇罗刹失之交臂现夜叉水落石出
罗刹被安抚了一通后平静下来,印云墨却陷入更深的烦闷中。他在寝室内踱来踱去,最后决定亲自去一趟玄鱼观,看看能不能从天心派代代相传的典藏中,找出可以让罗刹再度转变为人的方法。事不宜迟,他带了件外袍,吩咐车夫备马,片刻后便出了大门。
秦阳羽半个多时辰前虽离开,却因为处理治下一桩违纪事件并未走远,不期然见一辆眼熟的马车朝东南方向驱驰,心底有些疑惑:历王殿下方才从摩天楼回来时,不是身体欠佳、精神萎靡,怎么转眼又急匆匆地出门去,连卫队也不带?他立刻叫来一名手下道:“速点一百人马,尾随历王殿下的车驾,暗中保护着,若是殿下出了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等殿下到了目的地,你们先派个人回来向我禀报。”
手下领命,带队去了。秦阳羽想来想去,愈发觉得不对劲,便回头朝印云墨的宅邸而去。门口值守的紫衣卫见惯了他进出,不敢阻拦,秦阳羽长驱直入,闯到印云墨的卧房前,被廊下的两名守卫拦住。
“将军,您不能进去。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进他房中。”
秦阳羽道:“我方才出来时,有东西落在里面了,拿了便走。”
守卫对视一眼,为难道:“王爷严令禁止,说若是放了人进去,就要卑职们的脑袋,将军还是等王爷回来了再取吧。”
这下秦阳羽更不肯走了:历王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德性,也会严下禁令乃至于要砍人脑袋的地步?事出反常必有妖。当即沉下脸,掏出一块“如朕亲临”的腰牌:“你们首先是御前亲军,其次才是皇上派给殿下的守卫,难道连这最起码的一点都忘了?”
两名紫衣卫脸色乍变,忙下跪请罪。
秦阳羽推门进去,一路走到内间寝室。耳畔隐隐又听见异响,他四下查看仔细摸索,片刻之后,在床后发现了一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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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演武场上,印晖惊诧到长弓脱手,但武人的敏锐反应令他随即脚尖一勾,挑动弓弦凌空飞起,挂在了不远处的武器架上。
“绝无半句虚言。”秦阳羽道,“臣亲眼所见,关在密室囚牢里的,的确是个黑身绿发红眼的罗刹。情况未明,臣也不敢擅作主张,便原封不动地退出来,立刻进宫来报。”
印晖依然觉得难以置信,“你是说,墨皇叔早已捉住并囚禁了罗刹,却对朕隐瞒?他为何要这么做?”
秦阳羽拧紧眉头:“臣也想不明白这一点。前日夜里还发生了食人案,想来殿下捉到罗刹也是在这一两日间,或许来不及禀报?不对呀,今日午间,殿下还与我同去摩天楼调查罗刹留下爪痕,可他并未吐露分毫,甚至有意遮掩,这又是何故?”
印晖沉吟良久,试探地道:“太医不是说,罗刹齿带惑乱之毒,有没有可能,墨皇叔为其所伤后,便被魇住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神智不清?”
秦阳羽点头:“不无可能。臣还担心的是,殿下会不会有另外的盘算,譬如想利用罗刹达到什么目的,却不便告诉我们,才一直隐瞒。”
印晖道:“依朕对墨皇叔的了解,朕宁可相信是前者。不管怎样,既然罗刹被擒,也算是除了个大患。朕见墨皇叔近来伤病连连,不忍他操劳过度,已遣人急召小灵山天音禅师等四位得道高僧入京襄助,如今恶鬼既已落网,便无需墨皇叔再操劳,交给护国法师们处置罢。”
秦阳羽方才松了口,“方才臣见殿下驱车向东南方去了,也不知什么事如此紧急,要亲自带伤出行,连侍卫也不带一个。臣担心殿下安危,便私下命卫队尾随保护。”
印晖颔首道:“你考虑得对。朕也觉得墨皇叔近日行事有些诡异,稳妥些总是好的。走,陪朕再去一趟那间密室,朕要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恶鬼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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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山玄鱼观的藏经楼内,印云墨忽然一个心悸,胸如擂鼓,手中一筒裹好的竹简蓦然坠地。
一个……不祥之兆?他弯腰去捡,却在被抖散的竹简中,发现了几页残破的贝叶经,上面的梵文历经数百载仍依稀可辨。天竺贝多树之叶制成的书册,多用以抄录佛经,为何会出现在玄鱼观,莫非是前朝灭佛焚经时期,被人偷偷藏匿进来避免毁于一旦?
印云墨自幼好读书,学过梵文,但不算精通,勉强辨认出其中部分字迹,轻声读道:“罗刹娑,又云罗刹鬼,食人血肉,或飞空或(缺损),暴恶可畏……与(缺损)同诞于大梵天脚掌,然为宿仇(缺损)互食……人遇其皆死,偶有生还者,不日后亦堕为同类,成因不明……(缺损)师耗尽心力,为其子(缺损)解脱之法……(缺损)逝后下徒携法遁走,传承于世……”
他停住,皱眉自语:“逝后?死的是谁?若是这位大师,说明解法或许有效,若是其子……也罢,左右没有他法,也只能一试了!”他将记载解法的最后几片贝叶扯下,揣入怀中,其余重新裹进竹简中包好,放回书架的角落,快步走出藏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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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陵城内,皇帝赐于历王的宅邸外,一名兵士翻身下马,向尾随御驾的秦阳羽附耳禀报了几句。
秦阳羽快走几步,对印晖低声道:“殿下去了界山玄鱼观。”印晖微一点头。
院中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印云墨的卧房内,密室暗门大开,内中传出愤怒凌厉的嗥叫声与似断似续的诵经声。印晖挥退劝谏的一干紫衣卫,迈进密室,见贴满符咒的铁栏外围坐着四名宝相庄严的大师,正结跏跌坐、齐诵经文;而铁栏内,一个身形魁伟、绿发红瞳的罗刹暴怒咆哮,极力冲撞着铁栏。
铁栏上不少朱砂符箓已焦黑剥落,隐现崩溃之相,而刻满符咒的石壁也几乎被抓痕磨平,看来罗刹破牢而出不过是早晚的事。
饶是印晖见惯了沙场杀戮,也要倒吸一口气:幸亏察觉得早,否则一头狂暴恶鬼从外城最繁华的地段脱逃,不知要造成多少生灵涂炭,整个京师都将陷入灭顶之灾!
他不敢打扰诵经做法中的大师,便问身后一排诵经的沙弥:“这是在超度?情况如何?”
其中最年长的一名沙弥合十作礼,道:“罗刹虽名为恶鬼,却并非民间俗称的‘鬼魂’,其实算是类似妖物的一种,超度不得。师傅们正合力念诵真言,先将之镇压,再封印于某处。”
秦阳羽当即接口道:“那座衰败婆罗门寺里的梵天像!历王殿下曾说过,这罗刹本是梵天佛像脚下的一座雕塑,不知怎的开了灵智才逃出来,最好是镇回原地,再行处置。”
沙弥连连点头:“所言甚是,小僧这就告诉师父。”他凝神闭目,像是以密法沟通,片刻后躬身道:“小僧这就带几位师弟前往那座婆罗门寺,取佛身金漆、炉底香灰等一干物件来协助施法。”言罢领了两名沙弥匆匆出了密室。
说话间,罗刹撞击之势愈发狂暴猛烈,仿佛地动山倾,整个牢笼都摇摇欲坠,镇邪符咒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张张焚为灰烬。
四名得道高僧诵经声也愈急,其中长眉白须的一位睁开双眼,对印晖道:“事态紧急,请陛下退避。紫禁城中有龙气守护,陛下安居其内便可无恙。”
印晖岸然道:“朕是无恙了,子民如何自处?即使千军万马,朕也未必要退,何况区区一头鬼怪!来人,取我长戟来,朕就守在这门口,看他能耐我何!”亲卫们知道今上的将军气又犯了,此刻就是炸了毛的狮虎,谁也劝不动,纷纷将恳求的目光投向秦阳羽。
谁料龙虎将军朗声一笑,拔剑出鞘:“皇上说得好!臣请并肩为战!”
众人又纷纷露出“完了,还不如不求”的悲痛神色。
又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铁栏在巨力撞击下开始根根弯曲、销融,淌作一洼洼乌黑铁水。罗刹竖发切齿,浑身肌肉虬劲如乌塔,从铁栏被腐蚀出的大洞中,踏出一只爪利如钩的脚掌来。
大师们手结法印、闭眼急诵真言,额上汗水涔涔。罗刹已经抬起的那只后脚,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阻挡,迟迟迈不出铁栏去。
危急关头,三名沙弥从暗门外飙风似的冲进来,将取来的一干物件抖落在大师们围坐的蒲团中央。
“来得好!”一位螺发卷髯、肤色微黧的高僧大喝道,扯下身上缁衣,将金漆、香灰等物一卷而起,如宝幢如来一般在半空中泛起金色佛光,“孽畜,还不速现原形!”
佛光照耀于罗刹全身,化作一袭金襕袈裟朝罗刹兜头盖去,直如从天而降的法网将对方笼罩其中,越是抗争,就越是紧缚。
罗刹陡然遭此一击,挣扎嘶吼中透出了难以忍受的痛楚之意。
暗门外忽然传来阵阵骚动:“……王爷,您不能进去!”“皇上有命……”“王爷请别为难卑职们……”
“——滚开!”印云墨爆出一声厉喝,不知哪来的气力,竟将一众阻拦的紫衣卫掀了个四脚朝天,急步进入密室。
印晖见他散发披肩、面青唇白,衣袖上不断有血迹渗出,显然是不要命赶路的模样,愕然道:“墨皇叔——”
印云墨峻声打断:“重赫!你怎能不问过我,就贸然动手?你知道我为何将他秘密囚禁?你知道其中有什么不能宣诸于众的隐情?你是真不能察觉我另有苦衷,还是本就对我心存犹疑?”
他丝毫不顾天威连连逼问,前所未见的声色俱厉,叫久经沙场的印晖一时也有些心慌,竟答不出话来。
反倒是秦阳羽毫不惧他,反问道:“殿下口口声声说苦衷、隐情,却又为何不肯主动向皇上表明?非要藏着掖着,难道不是对皇上心存犹疑吗?”
印云墨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孝儿孙!”
秦阳羽大怒:“孙你个头!”
印云墨飞起一脚,居然将他踹得踉跄倒地:“滚回去翻你的祖谱,看看你要管一千七百年前的秦阳氏易临叫什么!”旋即快步冲向被佛宝金襕袈裟逐渐压制的罗刹。
“不可造次!”四名高僧声如狮子吼,硬生生将印云墨身形逼退。
感同身受般,罗刹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啸叫,将金襕袈裟撑得扭曲变形,几近爆裂。
“小心!孽畜要做搏命一击!”一名身形清癯如枯松的老僧警示道,摘下颈间龙眼大小、光晕流转的佛珠,朝罗刹抛去。佛珠飞到半空,化作一条细长的护法天龙,在袈裟上盘旋环绕三匝。龙身炸裂开来的同时,爆发出炫目强光,在场众人无不掩面不敢视。
耳边传来嘈嘈切切的声响,仿佛无数玉珠抛洒在地面。强光逐渐淡去,众人相继睁眼,见满地散落着破碎的佛珠,袈裟连同包裹住的罗刹都不见了踪影。
枯槁如松的那名老僧缓缓道:“成了。已将其重新打回罗刹像,镇入梵天脚下。陛下可率人去那婆罗门寺验看。”
沙弥们双手合十、口中称善,一直提心吊胆唯恐御驾有失的紫衣卫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印晖也大是松了口气,转脸见印云墨低着头、乌黑长发披至腰间,白色长衫下摆沾满灰泥,活像个孑然游荡于人间的幽魂。他衣袖下苍白的手指无法自抑地剧烈颤抖,泄露出此刻死寂表象下如沸的情绪,最后连带着整个身躯都颤抖起来。印晖不由担忧地唤了声:“墨皇叔?”
印云墨猛地抬头——他的脸惨白得毫无人色,几乎能看见内中青紫色的血管,眼瞳却是毫无反光、诡谲无比的漆黑。从他前额上方两侧的血肉里,顶出两团鼓起的肉瘤,很快,一对锋锐而微曲的黑色尖角破瘤而出;指尖探出利爪,獠牙突出唇外——此刻的他,已浑然不似人类模样!
他朝印晖步步走来,每踏出一步,身形就高大一分,逼近面前时,竟与罗刹不相上下!
印晖、秦阳羽与一众紫衣卫、沙弥们无不震惊错愕,全然反应不及。
螺发卷髯、肤色微黧的那名僧人瞪大双眼,用梵语叫道:“——夜叉!”
……夜叉?印晖惊疑地望向僧人:“大师?”
僧人低宣了一声佛号,肯定地道:“的确是夜叉。”
印云墨茫然抬手,看自己指尖新生的利爪,仿佛脑中一层迷雾随风消散。他扯动浅紫色的嘴唇,微微冷笑:“不错,我是夜叉。非但你们毫无所知,连我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会忘了呢,在雾州一剑穿胸濒死昏迷,运到京城便已断气,游魂被吸入梵天脚下的夜叉像后脱逃,又返回自身皮囊之中。可这副孱弱重伤的躯壳,完全不堪重负,我需要尽快痊愈……于是趁夜而出,在城中偏僻的暗巷里接连袭击了两人,吃光他们的血肉,方能恢复大部分元气……”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连印晖都瞠目失语。
“回到躯壳后,我身为‘人’的那部分彻底遗忘了此事,继续过着正常人的日子。可没料到,又被同样脱逃的罗刹所伤……”他露出了说不清是痛恨还是栈恋的复杂神色,“于是在那一夜,在我睡着之后,身为‘夜叉’的那部分又出现,吃了个掉队的铺兵……”
秦阳羽咽了口唾沫,努力调动僵硬的舌头,开口道:“难怪翌日早上,你忽然一扫前几天的伤痛,精神大振,还能起身同我一起去看案发现场……这么说来,前后四桩食人案,都是殿下犯的?”
“不,河边那桩不是。”印晖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沉声道,“那一对男女的遗骸间有罗刹的落发,且案发时墨皇叔剑伤已近痊愈,并没有出手的必要。”
秦阳羽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反倒是那名长眉白须的老僧开了口:“陛下此言差矣,难道其他人被夜叉吞食,便是有出手的必要?佛曰众生平等,同是治下子民,陛下何以厚此薄彼,袒护亲旧?”
印晖在军中直来直去惯了,且习武之人血勇气壮,并不特别给这些神道中人面子,反驳道:“佛曰众生平等,难道只有人才是众生,夜叉就不算?”
“夜叉亦是恶鬼,当然不算!”
“当然算!”螺发卷髯的僧人直视对方,声音铿然。
长眉白须的老僧摇头:“难怪,难怪。阿难大师早先修行的是婆罗门教,后转为小乘,难怪还守着早已被佛祖摒弃的原始教义不放。如此一来,西天更远亦。”
阿难竖起一掌,低眉敛目:“西天在我心中,不在你口中。”
“金刚怒目,除恶务尽。既然镇压了罗刹,夜叉也不能放过!”
“夜叉乃是八部众之一,护法之神,谁敢弑之!”
“焉有食人之神!”
“剑有双刃,神有□□,导善抑恶,岂能一概而论?”
印晖见两位高僧争论不下,转而问一直不曾开口的一位矮而胖、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三觉禅师以为如何?”
老和尚和蔼一笑,张口给他看缺失的舌头。旁边沙弥解释道:“师父自抉舌业,修闭口禅已三十六年。”
印晖只好歉意地点点头,望向枯槁如松的老僧:“天音大师呢?”
天音大师注视印云墨的夜叉相,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空。”
争辩中的两位大师忽然就一统闭了嘴。
“什么意思?”秦阳羽低声问身边年长的沙弥。
沙弥叹服道:“还是天音大师最解经义。空,就是缘起无自性,一切外相的东西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你是豺狼虎豹也好,夜叉罗刹也罢,这些都是外相,而非自心自性,这叫‘心外无法’。而我等出家修行之人,正是要明心见性,方能领悟我佛真谛。”
秦阳羽听得云里雾里,倒是印晖听出了些端倪,答道:“天音大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去镇压一个鬼怪,并非因为他的外相是鬼怪,而是因为他有恶意恶心?”
天音大师颔首。
阿难接口道:“罗刹食人,并非因为不食人便会死,而是忍受不了人血人肉的诱惑,其罪在于欲。夜叉食人,却往往出于迫不得己,不食人不足以修复自身创伤,皈依之后,佛从未令他受过半点伤,于是他便再不食人,以护法赐福之态侍立于梵天身侧。”
“如此说来,只要墨皇叔不再受重伤,便不会再有食人之事发生?而夜叉的神性,也会为我朝护法赐福?”
阿难反问:“难道以陛下九五之尊,还保护不了自己的叔父?”
印晖沉默不语,但眼神坚毅,显然心下已有定论。秦阳羽看着夜叉相的印云墨,觉得对方虽然生了头角爪牙,但并不觉得狰狞可怖,反而有种妖异的幽美,心中暗想,他总叫我回去翻祖谱,看来得找个时间翻一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印云墨忽然放声大笑:“四个快入土的老和尚,竟厚着脸皮评头论足,俨然一副能定我生死的口吻,可笑之极!我是不是夜叉,吃不吃人,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谁在乎你们怎么看!我唯一在乎的人,如今被镇在梵天脚下,若我救不出他来,定要将你们四把老骨头都啃了!”言罢,身影一闪,眨眼间消失不见。
“夜叉疾捷无比,快追!”秦阳羽急道。
印晖道:“他去婆罗门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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