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仍将是一个恶棍……’魔王又大声叫喊,——他给我戴上一顶如此美丽的罂粟花冠。‘用你所有的胃口、你的私心和所有深重的罪孽,去赢得死亡……’”
身体紧贴着石壁,季木正沿着山岭外缘的阶梯不断上行,可是行到中途,他突然停下了步履,如此言道。
身后的女孩在同一时分默契地止住了脚步。
“这是《地狱一季》的序诗……”女孩有些不解地歪歪头,“何出此言呢?难道在除净了贪婪之后,我们的身上仍残留着什么尚未涤清的罪过?”
“你断的不错。”季木轻轻地点了点头,“相对于我们先前所经过的四环而言……炼狱的第五环——贪婪之狱,它更为特殊。”
闻言,女孩怔怔地注视着季木的脸,而后似乎发觉了那异常之处,“原来如此……我们额上代表七原罪中的第五罪——贪婪的印记尚未消除。”
说完,女孩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约莫是过了数秒之后,她才继续开口说:“现在我能看见自己的心……贪婪确实未存于其中。”
季木不禁笑了。
尔后,他从女孩的额上拭了一拭,“那剩下的罪过,是你的身上未曾有的。那是……我的心中残存的罪过。”
“你的心中残存的罪过?”
女孩稍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隐忧。
“是的……”季木微微颔首,“那罪过名为‘挥霍’。”
继而,他以兰波的《童话》中的隐喻开始言说:
“一位王子对自己终日追求粗俗的勇猛和完美而感到厌倦。他预见到惊人的爱情革命,怀疑他的女人们胜似荣华富贵与上天的恭维。他要看见真理,看到本心和欲望满足的时刻。他想要这些,不惜背叛虔诚。至少他拥有人类的大能。
所有认识他的女人都被杀了。这对美的园地是怎样的摧残!她们在屠刀下为他祝福。他不再去控制别的女人。——女人们又出现了。
他杀了所有追随他的人们,在狩猎和奠酒之后。——所有人依然追随他。
他喜欢割断珍奇动物的脖子,喜欢让宫殿着火。他冲进人群,将人们剁成碎片。——人群、金殿与珍奇动物依然存在。
难道毁灭令人心醉,残忍能使人焕发青春?人民默无声息,没有人提出忠告。
一天夜晚,当他春风得意地骑在马上,一位精灵出现,——他的美无法言说,难以名状,他的容貌和举止显出多重复杂的爱情和无法承受、不可言喻的幸福!王子与精灵也许从原来的身体里彼此消灭了对方。他们怎么会不死?是的,他们一同灭亡。
王子死于他的宫殿,死于一个平庸的时代。王子曾是精灵。精灵曾是王子。
美妙的音乐忽略了我们的愿望……”
当他的话音落下以后,两人顿时感到脚下的阶梯甚至整座山崖都在猛烈地震颤,发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塌落的声响。
随后,有嘹亮的歌声于脚下传唱,响彻四方。
季木匆忙搂住了女孩,在这巨大的震感中将后背倚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待到他将视线移至下方,他才看见第五环上显现出众魂灵倒卧于地的景象。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
在地上平安归与祂所喜悦的人……”
所有的灵魂都如此唱道。
他们纹丝不动,心底肃然起敬,正如牧羊人首次听到这歌声,直到震动停息,歌声唱毕。
两人这才缓慢起身,讶然地观望着四下。
季木的脸上先是流露出了惶惑与惊讶,但很快那迷惘就渐渐转为犹豫,最后又猝尔变得明朗。
“预兆来了……”
他只说完这样一句话,就完全一声不响。
可是他的心宽松了,从他的眼中滴下眼泪,落到他的手上。
他不再关心任何事情,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也没有察觉女孩担忧的目光。
这时,女孩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季木沉思的模样。
这一切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或者说,很短的时间:因为,正确地说,对于这种事态,在大地上已经没有可测量的时间了。
而季木本人却茫然自失,不知所以。
他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惊诧不已,抚心自问,暗自沉思,顿生孤独之感。
“我听到什么了?”最后他慢慢说道,“刚才出了什么事了?”
他一下子就回想起来,并明了了那时徜徉于脑海中的一切。
“正如善恶之两极互相抵触,这对立的两罪一遇自除,归于混沌的中庸……”
“而今罪已清赎,我不再于此凝住脚步——自由之意志在我……于是地界为我把每个山坡震动。”
……
那位开始说道:“这山岭的神圣整体发生的任何事情
都不会是无令而行,
或是越出惯例规定。
这里没有任何尘世的变幻风云:
也可能会有偶然的变动,
但这却是由上天以自身的力量在自身的内部造成,而不是出自其他原因。
因此,在那比短短的三级小阶梯更高的地方,
不会落下雨水、冰雹和雪花,
也不会落下露珠与寒霜:
从不见浓厚雾,也不见零星浮云,
既不见电光闪闪,也不见陶曼特的千金,
而在人间,这却常使各地变化不定:
干燥的气体上升不会越过
我所说的三级台阶的最高点,
彼得的代理人的双脚正立在那上边。
在最低处,也许有或小或大的震颤;
但是,既然有隐藏在地内的那股风力,
我却不知这上面怎会从不震撼。
每逢某个魂灵自觉罪孽赎清,这里便山摇地动,
这也便使那魂灵升天或动身向上攀登;
这样的呼声也便随之产生。
只有意志才能证明罪孽清赎,
这使魂灵猛然醒悟,他可以完全自由地改变栖身之处,
也使他得到实现心愿的好处。
在这之前,灵魂本就热望从善,但消极之念不让他这样干,
正如生前此念曾促使他犯下罪,
正是神的正义制裁不顾他的心愿,令这消极之念经受苦刑磨练。
至于我,我曾在这痛苦之地,
倒卧有五百余年,
如今我才感到获得自由意志,能登上更美好的门槛:
因此,你们才感觉到地震,闻听到那些虔诚的魂灵
在漫山遍野赞美主的歌声,
主很快就会把他们送上天庭。”
他就这样对我们述说;既然愈是干渴,
就愈是享得畅饮之乐,
我真无法说出这使我感到多么快活。
——《神曲·炼狱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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