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降于周边的黑暗愈发浓重……
季木只觉自身仿佛漫游于冰冷死寂的无垠虚空。
每每向前踏行一步,四下的空间便会向他先前站立的地点急剧坍缩。
脚下的地面恍如存在着一个无比庞大的涡流,试图拉扯着他,使其深陷其中。
那漩涡似乎就是森林深处的地下所埋藏的脉络……
昔日,季木也曾前往世界尽头东面的森林深处。
但当时的他并未得到太多的体悟,便倒在了核心区域最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而今看来……盘踞在其周身的暗闇竟仿如是某种兽类庞大的触手,默无声息地吞食着闯入这座黑暗森林间的万事万物。
它一直都存在于此……
只是凭着季木先前的目力还无法看透这黑暗表象之内的真实面容。
这死意的深黑甚至可以禁锢其覆盖范围的一切虚空,使沉陷在幽深泥沼中的猎物无谓挣扎却又无从逃脱。
“有一天,教人飞行的人,将会移开所有的界石;由于他的缘故,所有的界石将飞向空中,失去意义,他将给大地取一个新名字——叫做‘轻轻’。
鸵鸟比最快的马跑得还要快,可是它也会把头沉重地钻进重重的大地里去:还不会飞的人也是如此。
他称大地和人生是沉重的;重压之魔就想要这样!可是谁想要变得身轻如鸟,他就必须自爱——这是我的教言……”
季木如是说。
可是当话语声沉落,女孩依然沉睡,长眠于他的怀中,他不由得悲伤起来。
“太阳早已落下去了,”最后他说道,“草地很湿,从森林各处吹来凉风。”
一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在他四周沉思地望着他。
怎么?你还活着,季木?
何故?为何?因何?何往?何处?如何?仍然活下去,不是愚蠢吗?——
“夜晚到来了……”
在他的思维深处,一个声音如是说。
他又闭上双眼,仿如被拉入了不可测知的深处……
“内心混沌一片,群星方才起舞……”
当万物都沉入深深的静默……季木如是歌咏。
渐渐地……他开始腾飞,于虚空中漫步、起舞。
“终于……现在,你应明白存在于此地的究竟是为何物。”
在头脑的混沌之中,漆黑如此开口言说。
季木沉默而没有答复。
此刻,他已脱离了大地的困锁,将原初的混沌之景显化于森林上方的黝黯虚空。
这混乱的开辟之力,使森林地脉原本无往不利的那股吞吸之力一度受阻。
抓住了那一瞬间的细微变动,季木骤然于森林上空的虚空屏障上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借助两股力量相互碰撞所产生的推力冲入其中。
突破那片黑暗最深的区域之后,他逐渐可以看到虚空之中漾起的、与火燃烧的光之微波。
与此同时,伴随着胸内之心的起伏,高悬于其心象之巅的无边之光亦牵引着诸天的光芒随之而律动。
光彩各异的天上烛火开始宛若水波一般流转、跃动。
如同星云般扭曲、旋动的光流,汇拢成了与“永远”的黑夜有相同宽度、深度以及高度的虚空之海……
此处……便是两人于净界的山门外所见的星辰漩涡的源头。
而这众星所化之海……即是季木梦中原初之光的创生之所。
群星的光亮之捻线,尽数向着季木的体内涌流,固化在了他心象之中的炼狱上空。
诸多星辰轮转的涡旋,一同组成了一个更加庞大的漩涡,凭借其强大的吸力抽取着虚空中弥散的灵魂源能,使之狂暴地涌入季木的心象深处。
在他的心象世界初步成型之后,躯体的源能储量上限已不再成为他的桎梏。
依靠永夜虚腔的逆向转化通路,季木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达成“永动”。
当下的时刻,季木正是凭着由海量的源能转化而来的动能飞向云海深处降下的那道光柱。
直至冲入那接天的云柱……
无瑕之身竟化为光明之弓矢,在心象始动而生的原初推力下向着无穷远处的高空逆光飞翔。
“众生赞誉,普遍冲动,吾就此飞升,超脱凡尘……”
……
音响的新颖和辉煌的光亮,
燃起我想得知其原由的热望,
这热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竟然如此炽烈难当。
她见我这般光景,于是,在我提问之前,
便先启开樱唇,
来平静我激动的心灵,
开始说道:“由于想象错误,你自己使你变得如此迟钝,
以致你看不出你本可看出的事情,
只要我把那错误想象撼动。
你并非如你所认为的那样,是在凡尘;
但是,霹雳逃向自己的家园,
却又不如返回家园的你奔驰得如此疾迅。”
我固然因那简短而含笑的轻言曼语
而解除了那第一个疑问,
却又被一个新的疑问困扰得更加心神不宁,
于是说道:“我已满意地
平息了我那莫大的惊异;但现在我惊异的是:
我是如何超越这些轻飘的物体。”
于是,她在怜惜地长叹一声之后,
朝我掉过双睛,那表情
宛如伏身观看发着梦呓的儿子的母亲,
开言道:“万物之间都是井然有序,
这种秩序正是把宇宙造成
与上帝形似的形式。
那些高级造物从这里看到那永恒威力的痕迹,
而那永恒威力又是
上述准则所要达到的终极目的。
一切自然都倾向于我所说的这个秩序,
而由于命运不同,
距离它们这个本源,有的稍远,有的更近;
因此,它们在这人生的大海中,
向不同的港口游动,
各自都凭借所赋有的本能,并由这种本能把它推向前进。
正是这个把火送往月球;
正是这个是生物心灵中的推动力;
正是这个使地球凝集在身,形成一体:
这张弓射的也不仅是
那些缺少智慧的造物,
而且还有那些拥有智力和意志的造物。
把一切安排得如此妥善的天意,
用它的光芒使苍穹变得永远静谧,
在其中旋转的那重天,速度最急;
如今,那根弓弦的威力把我们送到那里,
正如送到预定的目的地,
而射出的那只雕翎恰好飞向幸福的标的。
诚然,正如形式往往
并不符合艺术的初衷,
因为材料不肯作出回应;
同样,造物有时也会背离这个流程,
尽管有这样的推动,
它却有能力走上弯路,另入他径;
这正像可以看到烈火从云雾中降落,
那原始的动力也同样会把人打在地上,
因为人被虚假的欢乐所迷惑。
倘若我说得不错,
你无须对你的上升倍感惊愕,
这不过像是一条江河从高山上向下堕落。
倘若你已排除障碍,却依然弥留尘凡,
犹如那活跃的烈火平静地呆在地面,
那时,你才会感到是奇迹出现。”
说罢,她便面庞转向苍天。
——《神曲·天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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