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冠冕

第三十四章 胧月之虚

    
    “田村卡夫卡……”叫乌鸦的少年说,“你可知道打开那扇大门的钥匙位于何处?”
    而我没有答复,只是沉默摇头。
    倒不是说真的存在“摇头”这一动作。
    毕竟,在这个事象的边界都显得暧昧而模糊的世界,就连概念本身兴许也已经成为了非既定之物。
    唯有意志得以徜徉其中。
    “它一直都存在于你的心中。”叫乌鸦的少年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它一直都存在于我的心中……”我说。
    宛若形影问答般,心知是梦亦非梦……
    这般的对话,本不应存在于这样的时间和场所。
    因其跨越了光阴、生死……若非奇迹那便是伪物。
    “仔细想想吧……”叫乌鸦的少年的声音开始变得愈发遥远了,“那个时候……她关于‘幸福’的回答。”
    我闭上了双眼。
    你闭上了双眼。
    那个时候……
    她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当这一困惑于脑海之中形成的那一刹那间,便无可抑止地产生了一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地狱般的心景浮现……
    恍若被卷入了无边黑暗的苦海,深深地沉眠于地上大渊的泉源。
    仿佛有某种不可视的力量在阻止我想出答案……
    于是,她渺远的声音也好,还有那柔美的笑靥……
    一切都如同泡沫般溶解。
    ……
    再次醒来的时刻,已不知身处现实还是梦间。
    传入我的口鼻之中的,是淡淡的泥土的香味。
    迎面吹来的凉风颇有些冷冽,带走了初醒时的困顿与疲倦。
    眼中所见的那幅光景,真是叫人又忆起往昔……
    我自然认识这里。
    这鸭川河的岸边……也是我和月初次约会之所。
    此刻,我正静躺在满布青草的河岸,侧身枕靠在明石小姐的膝间。
    女孩身体的柔软,膝上格裙的图案……于我而言都清晰可感。
    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恋人,当下之景或许并不显得奇怪。
    但若换作是师生……便会有种背德感。
    可对于现下这般奇怪的事态,我却意外地没有感到不自然。
    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明石小姐的笑脸……让我有了一种月还在我身边的错觉。
    但梦太过飘渺,往往一触即碎。
    我明白的……
    全部都是谎言。
    “明石小姐……其实你并不是Miku吧。”
    遥望着晦暗的远天,黑夜之上繁星点点。
    我问……又仿如不是在发问。
    静谧的空气,悄然无声地沉淀在我和那女孩的中间。
    我早已知晓这是谎言。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装作Miku……
    为什么要来到我的身边……
    女孩沉默不言,正如那时所见。
    在教室的角落里支颐静坐、不知看向何处的幽灵小姐……
    初次与她相见的那个时候,女孩给我的便是这种感觉。
    何其空明……
    何其纯粹……
    宛如一旦靠近……便会如烟消散。
    就这样,我静默地注视着女孩的脸。
    除此之外的一切,好像都不再重要……
    只是这样就好……
    “随着秋凉,每天都有昆虫在他房间的榻榻米上死去。硬翅的昆虫,一翻过身就再也飞不起来。蜜蜂还可以爬爬跌跌一番,再倒下才爬不起来。由于季节转换而自然死亡,乍看好像是静静地死去,可是走近细看,只见它们抽搐着腿脚和触角,痛苦地拼命挣扎着。这八大叠大的榻榻米作为它们死亡的地方,未免显得太宽广了。
    岛村用两只手指把那些死骸捡起来准备扔掉时,偶尔也会想起留在家中的孩子们。
    有些飞蛾,看起来老贴在纱窗上,其实是已经死掉了。有的像枯叶似地飘散,也有的打墙壁上落下来。岛村把它们拿到手上,心想:为什么会长得这样的美呢……”
    是啊……
    为什么会长得这样的美呢?
    犹若浮泛在川流上的小舟,这段话语在我的心间徜徉……
    贴在纱窗之上、早已死去的虫蛾……只是没有灵魂、空无一物的躯壳。
    但这般之物,却又美得不可名状……
    我想……
    这难以描摹、无以言表的怪诞之美……兴许便是“死”吧。
    “死亡”因由有形之物而变得可以名状。
    然则究其本身便仿若“死”之象徽……
    而在明石小姐的身上,我也感受到同样的美。
    也许……是因为我误将其当成了月的幽灵吧。
    只是注视着那个孩子的脸……银河便开始向心间淌下了。
    “哗啦”、“哗啦”……
    听吧……
    便是这样的声响。
    当我双唇微颤、准备开口言说的时候,便被女孩以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抵住。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互相对视,彼此眼中都仅仅存在着对方。
    “你连指尖都泛起好看的颜色呢……”
    而后,我由衷地夸赞道。
    心中怀揣着惊人的爱意,从何而来却又无法可想……
    于是……我感到惊讶了。
    并非讶异于自己莫名有些爱上了这女孩,而是因为迫切有种想要画些什么的想法……
    自从画出了那幅《浅眠》之后……就再也没有完成过一幅画。
    失去了才能的我所画出的画,只是半途销毁的残次品罢了。
    曾今的构思和灵感……都已然不复存在了。
    而现下这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是被那谜一般的少女异常强烈地吸引住了。
    我最初感觉到的,是一种不同于任何东西的强有力的什么在自己心中萌生、扎根、茁壮成长。
    那是一种切切实实的感觉。
    被囚禁在肋骨牢狱中的火热心脏则不理会我的意愿,兀自收缩、扩张,扩张、收缩。
    如果要用相似的情境来比喻我此刻的心情的话,就好像我开着灯坐在床上独自默默地迎接早晨。
    看不成书,听不成音乐,什么也干不成,只能起身静等早晨来临。
    天空泛白之后,总算多少睡了一会儿。
    睡的时候我似乎哭了,醒来时枕头又凉又湿,但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流的泪。
    这样的情况,过去时常会有。
    明明做过的梦,却总是想不起来。
    只是……有一种什么在消失的感觉。
    即使醒来后,也一直存在。
    那缺失之物,就好似头顶虚无的胧月……
    这般想着,我又陷入了浅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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