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怂包

    
    清晨，六点整。
    乐初按停闹钟，边整理着身上的睡衣，边眯着眼跳下床来。
    须臾，伴着窗帘拉开时的清脆声，乐初张开双臂，将自己彻底置身于朝阳的晨光之中。
    推开窗，有清风拂面，窗外，天高气爽，初秋宜人。
    乐初系好鞋带，又对着镜子，将运动装上的连衣帽整理妥帖，跺跺脚，同阳台上正在浇花的外公打过招呼，便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去。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起早去跑步，自然满眼新奇。
    原来早餐店这么早就开张了，原来外婆清早出门是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练太极剑，原来人行道上有许多人同她一样，穿着运动衣运动鞋在晨跑……
    而最让乐初感到惊喜的是，她竟然看到她的同桌——顾铮。
    “顾铮！”
    顾铮甩甩头，因着低烧的缘故，他清早起床后，总觉脑中耳鸣阵阵，以至于第一遍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时，他下意思地以为是幻听。
    直到那人的声音坚持不懈地又重复两遍他的名字，他才略回过神，循声望去。
    第一眼，就看到路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粉色运动服的女孩子正兴高采烈地朝自己挥手。
    顾铮站定，耐心地等她通过路口，向自己走来。
    女孩子看上去很高兴，走路蹦蹦跳跳的，笑起来时杏眼弯弯，嘴角边上会露出一点虎牙尖尖儿。
    挺可爱的。
    但是——顾铮不认识她。
    方才距离隔得远，顾铮看得不大清楚。
    这会儿女孩子笑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顾铮仔细地看过她身上的衣饰穿戴后，再次确认，自己对她只是略觉熟悉，并不能确认对方是谁。
    思忖一秒，顾铮谨慎地开口：“你好。”
    这样稀松平常的开场白，最能避免认错人或者熟人不识的尴尬。
    因此，顾铮常用来忽悠主动同他打招呼的人，并且屡试不爽。
    可惜，他今天遇到的人，是乐初。
    两人虽然成为同桌才几天时间，但是每一次顾铮看自己时的目光，乐初几乎都记在心里。
    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从未忘记。
    所以，在顾铮刚才看向自己的第一眼时，乐初就觉出些许不对。
    那目光寡淡，疏离，礼貌，且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疑惑。
    就像……就像在书店里，她第一次见到顾铮时，他看自己的目光。
    “顾铮，”女孩子细白的牙轻咬了一下唇瓣，这才试探着开口，“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
    顾铮没隐瞒，捏了捏眉心，就“嗯”了一声。
    乐初见他拧着眉，心尖不禁一跳，立马想起昨天下午，他烦极时，脸上也曾是这样的表情。
    好嘛！
    我没怪你不记得我，你反倒自己先不耐烦起来了！
    哼！
    乐初气得瘪瘪嘴，偏又胆怂不敢质问顾铮。
    最后只好委屈巴巴地瞅着他，自报家门：“同桌，我是乐初呀。”
    女孩子的声音又软又糯，慢慢吞吞地钻进耳朵里，终于伴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彻底唤醒顾铮的记忆。
    他轻“哦”一声，“乐初。”然后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里？”
    “我晨跑呀。”乐初鼓鼓脸，看到顾铮躲闪的眼神，心底渐渐硬气起来，“同桌，你别转移话题。你怎么一晚上没见我，就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
    “同桌，我不是一晚上没见，就忘记你长什么样子。”
    话音一顿，顾铮默默在心里补充道：我是根本没记住你的样子啊！
    乐初自然不知道顾铮心里的后半句话：“那是因为什么？”
    “你没戴那块粉色手表。”
    顾铮食指懒懒地抬了抬，指向乐初的左手腕。
    女孩子纤细的手腕上空空如也，没有她平日里每天佩戴的那块画有粉红猫图案的手表。
    “你也没有喊我‘同桌’，你身上的运动服和球鞋我都没见你穿过。”顾铮揉揉眉心，声音平却略显低沉，最后道：“所以，我确实没办法辨认出你是谁。”
    他的回答，如此认真。
    像求证数学定理，因为，所以。
    可是不论顾铮求证的过程有多么详细，最后的定理都会归于一点——他不记得她，不记得她的模样。
    这感觉，真不爽。
    乐初垂眸，悄悄翻个小白眼儿。
    合着在顾铮心里，她就是一堆已知条件——同桌+戴粉红手表的女孩=乐初。
    呵。
    那才不是完整的她！
    然而，乐初还是说：“好……吧。”
    她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擦着地面，顿了几秒，才慢慢地说：“那你这么早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想买早餐，没买到。”
    顾铮如实相告。
    说完，他疑惑地看了乐初一眼。
    目光扫过她因为藏不住情绪，而微微撅起的嘴角。
    她不高兴？因为什么？
    顾铮猜不到原因，也没多问。
    乐初一直低着头，自然没看到顾铮的目光。
    听到他的回答后，她再次极慢地点了下头，沉默地等待着心里那点不明显的失落感，自行消散。
    “那……”再抬头时，乐初的脸上已经重新挂起笑容，“同桌，你陪我晨跑吧？”
    顾铮：“……”
    所以，她刚刚故作深沉，是在思考如何忽悠自己陪她跑步？
    “我拒绝！”
    顾铮转过身，往回走，边走边想着，果然古人说得对——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
    乐初却并不放弃，她笑嘻嘻地跟在他身边，“你陪我晨跑，我请你去我家里吃早饭呀？”
    顾铮摇摇头，“我不去。”
    乐初继续笑：“我外婆做的手打豆浆，特别香浓。”
    顾铮脚下几不可见地顿了半秒，但还是说：“我不喝。”
    乐初笑得弯弯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铮，自然没错过他方才的停顿。
    下一秒，软糯的声音，又甜又得意。
    “同桌，你知道吗？我外婆做的灌汤包特别好吃。”她蹦蹦跳跳走到顾铮身前，“真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就能吃到肉，再吸口汤，一定鲜得你想咬舌头！然后……”
    话没说完，顾铮已率先叫停：“你要跑多久？”
    “慢跑三十分钟！然后走回来！”乐初飞快回答。
    顾铮捏着眉心，摇摇头，“跑二十分钟，然后往回再跑十分钟，余下走路。”
    乐初：“……成交。”
    约莫四十五分钟后，顾峥微喘着气，终于跟着乐初回到她家里。
    刚一进门，乐初便风风火火地直奔厨房。
    “外婆，我带来一个同学来家里吃饭！”
    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活泼，一举一动，生机勃勃，同她在和自己说话时小心翼翼的模样，一点也不一样。
    顾铮心里正对乐初变脸的速度，暗自称奇，冷不防就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
    “顾铮！这是我外婆！”
    顾铮抬眸，便见乐初亲昵地挽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两人并肩站在厨房门口，齐齐对自己微笑时，顾铮看着一老一少脸上隐约相似的眉眼，仿佛一下子穿越过时光，一眼望见乐初变老后的模样。
    好像，还挺……好看的。
    念及此，顾铮倏地回神，他在想什么？
    不动声色地收起思绪，顾铮上前两步，弯腰，礼貌地喊人，“外婆好，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好孩子！”外婆乐呵呵地说：“快让初初带你去洗手，回来咱们就开饭！”
    顾铮点点头，乖乖换上乐初从鞋柜里找出来的男士拖鞋。
    拖鞋有点大，宽宽松松的，一不小心就会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以至于顾铮每一次落脚，都恨不得小心放轻，再放轻。
    直到走进卫生间里，才彻底舒出一口气。
    外婆看着顾铮的背影，满意地点了点头。
    扭头刚巧见到自家老头终于侍弄完后院的花花草草，踱步走进客厅，便喜滋滋地冲他招招手。
    待对方走近，外婆才小声道：“初初带了一个男孩子回家吃饭，我瞧着不错。”
    外婆张望一眼洗手间门口，确认里面的两个孩子没出来，这才继续道：“你刚刚没看见，那小孩长得蛮精神的，懂礼貌，瞧着家教也好。你……”一会儿帮我多观察观察。
    可惜，话没说完，就听外公轻哼一声，道：“我什么？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花痴小男孩？”
    外婆：“……”
    正说着，乐初已经趿拉着拖鞋，走出洗手间。
    路过长沙发时，一不小心被旁边的矮凳绊到，眼看着要摔，所幸被身后走来的顾铮扶住，这才免了出洋相。
    “谢谢你了，同桌！”
    乐初笑得没心没肺，回头看见自家外公严肃的脸，怕他教训自己不好好走路，立马乖觉道：“早啊，外公！这是我同学，顾铮！”
    闻言，顾铮只好压下嘴里想要提醒乐初“走路小心”的话，转而跟着乐初喊人：“外公好。”
    然而，下一秒，他刚一抬眸，却意外地对上外公怒目而视的眼神。
    嗯？
    顾铮怔了一怔，实在不明白老人家对他的敌意从哪里来。
    只好一脸问号地望向乐初，却见乐初早已丢下他，挽起外婆的手飞进厨房，奔向早餐。
    顾铮：……
    同桌，你真靠不住。
    一时间，客厅里只留下顾铮和外公，大眼瞪小眼。
    前者，一脸茫然。
    后者，一脸愤怒。
    外公：臭小子！谁是你外公！最讨厌这种长得好看，还一脸聪明样的男孩子！老婆子被你外表迷惑，我可不会！说！你是不是对我家初初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