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怕娘子要休夫

10.姐妹

    
    “却说七月十五这日,正是鬼门大开之时。先帝重病崩殂,本应传位于太子,然因太子德行有违,先帝斥责,却不思悔改,遂改传位于今上……太子却不服,在傅相教唆之下,使人刺杀今上,却终究不是天命之所属。今上怜及亲情,将废太子软禁在府。而傅相一家上下两百三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尽皆下狱……”
    他在那头讲得热闹,听者也自议论纷纷。
    京师之变已过三月,前前后后有许多小道消息早就传开。
    有说,去岁十月壬午夜,先帝大病,据传本是召太子宋殷议事,却不知为何,太子未至,去的是平王宋镰。是夜,先帝驾崩,平王便凭先帝口谕即位。太子不服,当即被软禁起来。傅相为太子喊冤,傅家上下两百三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尽被下狱。
    有说先帝本就召的平王,当时左右伺候的没有近前,只遥见烛光下平王有起身逊避之状,又听见先帝以玉仗拄地,语重心长地道:“好好做罢。”
    有说当夜平王与太子各带兵马,喊打喊杀一夜,京师一片血雨腥风。太子本有傅相支持,奈何平王铁血手段,大败太子,太子与傅相未能逃出京师,被平王下狱。
    也有说太子与傅相并未起兵造反,是夜却有无数官兵将太子府、傅府等重要官员的府邸围起。当时,火光冲天,时有喊杀之声,京师人人噤若寒蝉。待到天明,太子被软禁在府,傅家下狱。
    前几日,传言又称太子曾使人刺杀今上未果,被软禁在府。傅家下狱。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不论如何,结果总是太子遭遇软禁,傅相全族入了大牢。
    半年来,京师之变早被人说了千儿八百次,听客也不觉得新鲜了,是以听得并不认真,私下说着话,茶坊里便有些乱哄哄的。
    苏缚却听得有些出神,几次忘记给林夫人回话。她自己也知道露了端倪,遂向林夫人解释:“京师大变时,小女也正逢家变,如今想来,实在是悲不自胜,一时忘形,还望夫人恕罪。”
    林夫人自不见怪,还哀叹她小小年纪就遭逢大变,家破人亡,实不容易,好好安慰了她一番:“你嫁进我林家,从此吃穿不愁,我与员外爷绝不会亏待你,你爹娘在天有灵,也可安息了。”
    苏缚道声是,低头喝茶,神情却莫名沧桑。
    再说这说书先生也早有准备,并未在京师之变上多做文章,而是话头一转,说起了一桩艳事:“却说前几日这傅相一族终于有了出路。宋官家尊师重教,因傅相曾为帝师,只发落傅家男儿斩首,将一应女眷遣送回乡。
    “这傅家女眷在京师向有才貌双全之名,不知道被多少小郎官们惦记。如今傅家一遭落入尘埃,多少人家闻风而动,准备暗中纳几个为妾,其中最受追捧的便是京师的第一闺秀傅三娘子,传言不仅几个郡王、国公、骠骑大将军对她有意,就连今上见了她也有动心,只可惜啊……”
    感慨了这么一句之后,说书先生有意停下,抿了一口茶水,叫众茶客望眼欲穿,等不及的赶紧赏了他几个铜钱,这才慢悠悠的继续道:“只可惜她竟是个贞烈的,自己投了河,香消玉殒了!”
    装腔作势老半天,却是这么个结果。
    听客们很是将说书先生鄙夷了一番,又是好一阵唏嘘感慨,叹红颜薄命,徒奈之何。
    林夫人趁势安慰苏缚:“虽说你遭逢大难,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比那傅三娘子要强上百倍。他生前金贵,临末了却受尽折辱。你如今到底还活着,要多多惜福才是。”
    苏缚勾起唇角,却带着些许苦涩,玉白的手指摩挲着茶碗,慢慢的说道:“是,得遇员外也与夫人,是苏缚的运气,我该好好惜福才是。”
    林家盼着结亲,李媒婆想早早了结这桩糊涂案子,田大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当下三方飞速的将此事大体定下,又安排了田大与苏缚在林家客房住下,等他二人回白水村就要张罗婚事不提。
    却说那妇人自被苏缚买下,也不见欢喜,也不见悲伤,也不打听主人家姓甚名谁,问她话也都不答,只浑浑噩噩地靠墙角坐着。林家下人都说小娘子眼光不好,买了一个废人,还不如买一头驴,好歹还能帮忙推个磨。
    林二郎听说,心头大为痛快:不听我林二言,吃亏在眼前,这小娘子终归欠火候,待她日后碰壁,碰得遍体鳞伤,才晓得我林二的好处。
    苏缚却不甚在意,待晚间安顿妥当了,才唤人将那妇人叫来,又打发了左右,只单独与那妇人说话。
    那妇人初进门时没精打采的,垂着头神游天外,仿佛万事不再搭理。
    苏缚上下打量她,沉默半响,方才道:“我在家行三,见妹妹就觉得亲善,如你不嫌弃,就唤我一声三姐吧。”
    那妇人闻言,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抬起头,见到苏缚,眼眶顿时就热了,泪珠儿不断线的往下落,失声唤道:“三姐……”腿一软,扑倒在苏缚脚边,扯住了她的裙边,却只是隐忍的无声痛哭。
    苏缚也红了眼眶。
    她抚着她的发丝,低声哽咽道:“顾儿,我知道你必然吃了许多苦头,日后跟在三姐身边,再不会叫你受那委屈。”
    傅三顾,在傅家姐妹中行五,是傅相傅以民的侄女,与傅三苏是一对堂姐妹。傅家已经支离破碎,她姐妹二人还能在此地相逢,也算是老天垂怜了。
    傅三顾双肩剧烈抽耸着,又唤了一声三姐,似有无数的话语倾诉,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傅三苏拍拍她的肩,安抚道:“顾儿想哭就哭吧,等你哭个痛快,再把事情与三姐细细道来,三姐始终在这儿陪着你。”
    那傅三顾哭得嗓子都哑了,两只眼肿得像桃子似的,方才收住泪水,由得傅三苏扶起,低声道:“三姐,我娘她……”
    傅三苏黯然:“你被带走之后,她就一病不起,后来我跳河逃生,也不知她究竟如何?。”
    傅三顾双颊抖动,眼中有万千的恨意:“那狗官,此生我若不杀了他,誓不为人。”说罢,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傅三苏将她紧紧抱住,待她好容易平息下来,才听她细说经历。
    原来当初在大牢中,她因患了热病,被人带出来另行安置。其人自称是傅相门生,为报师恩,重重地贿赂了狱官,替她报了个因病而亡,正好救她出来,还请了大夫,为她仔细诊病,又着人细心照料,说是等她病好,就将她送出京师,寻个妥当的去处安置。傅三故感激不尽。
    谁知这一送,就送到了当朝孙太尉的床上。
    孙家与傅家是世交,孙太尉已过知命之年,往日里对傅家小辈颇多爱护,谁知私底下竟藏了这等龌龊的意思。可怜傅三顾还未及笄,花苞还不曾盛放,就此残破了。
    遭逢家变,又受此打击,傅三顾痛不欲生。
    谁知磨难还在后头,那孙太尉将她玩弄之后,失了兴致,就找人把她远远的送出京师,卖进了勾栏院里。
    虽然已破了身子,但到底是出身高贵,气质出众,老鸨便想好好捧她做个花魁。
    傅三顾幼承庭训,性子真烈,哪里会容忍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一不做二不休,拿了簪子直接划破脸。老鸨恨得要死,将她打的半死,送去做了最低端的□□。
    傅三顾以绝食相抗。
    老鸨无法,又心疼银子,索性将她卖给牙婆,其间又几度转手,最终到了清平县,与三姐相遇。
    傅三苏撩开她的衣领,只见青红交错,伤痕累累,不禁黯然神伤。
    傅家落难,她们这些妇孺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虽然有宋镰保命的旨意,但那些龌龊的心思和黑暗手段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她傅三苏若不是声名在外,被许多权高位重的人盯着,只怕就是下一个傅三顾。
    默然半响,傅三苏长叹道:“顾儿,我知道你一生尽被那狗官所毁,三姐答应你,但有机会,三姐一定助你报仇雪恨。但如今,我傅家只剩老少妇孺,回乡之后,又无人照应,只怕是虎狼环伺,艰难之处难以想象。如今只得我二人逃出生天,报仇之事只能暂且不提,要速速设法保住我傅家妇孺才是。”
    傅三顾也是知道轻重的,抹了泪,目露疑色:“三姐,我好似听说,你要嫁进什么商贾之家,可是真的?”
    “不错。”
    傅三顾大为讶异:“这是为何?莫非,你也是被牙婆卖来的……”
    傅三苏摇摇头:“我是跳河逃生,遇好人相救,认了他们做舅家,自愿嫁进这林家来的。”
    傅三故霍然起立,神色凝重:“三姐,此举实为不智。无论是想让我傅家妇孺立足,还是想报仇雪恨,嫁给商贾之家都是下下之选。为今之计,便是做妾室、做外室,也该攀附权贵之家,方才有几分希望。
    “三姐,莫非事到如今,你只求自保了吗?”
    傅三苏望着熟悉的五妹,只觉得她多出了几分陌生,眼里全是心痛。从前,她是那般天真无忧,最上心的不过是缝制自己的嫁衣,好早日嫁与唐密——那是枢密使家的儿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傅三顾察觉到她的眼神,眼中微苦,微微避开道:“三姐,你不用这样看我,若不是那孙老狗太过无情,我也不是不能隐忍下去,卧薪尝胆的。我只是,只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傅三苏肃然道:“顾儿,你误会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凭我这副皮囊就能保得我傅家上下,我傅三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之所以选择下嫁林家,乃是因为,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到的上上之选。”
    傅三顾拧紧眉头,面露不解:“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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