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纯白

    
    面前拿着书的五指细白，直直将书伸到他的眼前，他看见从女生羽绒袖口露出的凝洁皓腕，也雪白得晃人眼。
    秦安怔愣住，眼往下垂看那本书籍——苍青色的书封上有着草书体的两个大字“父亲”。
    一旁的林??阮看了眼秦安，之前的热切激动缓过劲后，开始有些仓促不安。
    难不成她认错了人？
    “是秦老师吗？”她放在书籍两侧的双手有些紧张地捏了捏，将书握得更紧。
    秦安抿唇不语，只是静静抬眼对上她有些忐忑的眼睛，晦暗不明。
    竟然喜欢他写的那些烂文？
    林??阮得不到回应，有些忐忑地收回书，自己翻开书页。
    她翻开的那一页上赫然写着关于作家秦安本人的详细介绍，旁边还配了一张他的照片——是秦安在咖啡馆里靠窗坐着，手握着一叠文件，斜望着镜头，脸色苍白昏暗，眼神默黯，沉如黑夜。
    她对比着面前的人瞧了几眼，才又鼓足勇气将翻开的书页递到他面前：“秦老师，我是你的书友。”
    什么书友？他们之前分明从未见过，友什么友的？
    现在的学生这么会攀交情？
    一丝不耐漫上秦安心头，他有些漠然地看向递来的书页，却在上面不期然看见了自己的照片，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张照片是他编辑的偷拍——约在咖啡馆谈论出版事宜的时候，他手里拿着文件，却突然被编辑叫住，冷淡斜眼望向镜头，却被这样照了下来。
    当时那个阶段的他过于倦怠，穷困潦倒，头发从未打理过，长至及肩，隔着纸页看都能感觉到照片里的颓唐。
    那时生活突然迎来的转机，就是有出版社的编辑找他约谈。约谈之后编辑说可以出版他的作品，但要用他的这张照片在书籍里同时印刷。当时他一口答应，也没问那张拍下的照片拍得如何，他只在乎自己收到账的钱款。
    出版后，他也从未看过自己出版的书籍。
    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自己。
    秦安认真瞧着书页上的自己，他知道自己长得不算差，但却没有料到这突然偷拍的照片竟也照得还行。
    林??阮在他身旁也亮晶晶看着，面对喜欢的作家，她一张口就是各种崇拜夸赞的话：“秦老师，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作品。”
    “我尤其喜欢你笔下描写的各种人物，文风朴实无华，在简单质朴的描绘下，那种普通人处于人生中的压抑窒闷完全跃然纸上。”
    “隔着纸页都能感受到那种世事无常反复的无奈悲哀。”
    “不骗人！你真的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秦老师！你真的很厉害！”
    听见她这样吹捧自己，秦安有些不适地摸了摸耳垂，将手中的书递还给她，语气很是平淡：“你是想要签名吗？”
    林??阮一边掏笔，一边激动回复：“是的！想要签名！”
    将笔拿出来递给秦老师后，她又急急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态度端正，双手递给老师。
    秦安抱着一种莫名奇怪的心态，看着她慌乱找书递书，心情复杂地从她手里接过：“在哪签名？”
    “秦老师，可以在作者介绍页的照片下面签名吗？”
    他拿着笔，直接翻到那一页，刷刷动笔，在页面上留下他的名字。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林??阮看着自己崇拜的作家写下的签名，整个人激动得冒热气：“秦老师，你字写得真好！不仅字好，文笔也好，而且除此之外连书页上的照片也好看。”
    现在的学生，真是绝顶的肤浅幼稚，就只知道感叹人的外貌。
    肤浅！真是肤浅！
    可整个人却又在心中默默庆幸，幸好这张照片偷拍得不错。
    “可我见了秦老师本人，才发现老师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秦安正在签字的手突然一顿，笔锋收钩处卡住。
    现在的学生，也算是有点眼光。
    然后秦安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后，又急生闷气。
    该死。
    *
    秦安动笔快速签完了三本书，正打算拿起书递还给她，却惊诧发现三本书底下还有一本书。
    薄薄一本，底色为白色，但有可能历经收藏翻阅，白边有些泛黄，书的封面上用简笔描绘了一棵树，树的树枝尽情舒展开，生长喜人，枝繁叶茂，但每一片树叶都被深色涂黑。
    一棵满是黑叶的树，秦安抿了抿唇，看着这棵树旁写着这本书的书名——《如果黑树变绿》
    黑树不会变绿，绿树也不会变黑。
    他极尽冷淡，漠不关心地将这本书拿起一同还给了林??阮，眼中隐晦，语气平常：“这本书我不签名。”
    林??阮从他手中接过书，听见他的拒绝，有些遗憾。
    最近名气最大的虽然是三部曲系列，但她本人而言最喜欢的其实是这本《如果黑树变绿》。
    这本书她买了很久了。不同于另外再版典藏版的三本书，这本书其实是秦安老师出版的第一本书，但知名度并不高，也从未再版过，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秦安老师有出过这本书。
    可是她是从这本书开始，知道了这个作者。
    林??阮紧张看着他，侥幸开口：“秦老师，这本书是我最喜欢的一本，真的不能签名吗？”
    “不，这本书是我最讨厌的一本。”
    他脸色阴郁冷漠，眼中却藏住一丝不惹人注意的烦躁。
    “可是……”
    “闭嘴”秦安脸色不怎么好，垂着眼，神色不清“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不会签名，知道闭嘴吗？”
    林??阮看着秦安有些手足无措，没有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但也没觉得秦老师在她心中的形象幻灭，毕竟是她腆着脸看见老师来要签名。
    秦老师他只是一个写书的作家，不是电视里要面对大众的明星。作家只是写出故事，而读者只是看故事而已。
    是她碰见了他，主动去问他要签名。
    是她麻烦了老师。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秦老师也在其他书上签了名，只拒绝签名这本书。
    她该知足，却还是在秦老师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强求。
    秦老师他本人没有任何问题，反而是她，有点强人所难。
    秀气的眉蹙在一起，她语调低落，软软绵绵：“秦老师，对不起。”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那本书，所以想有老师本人的签名在上面。但我从没想过，我的要求强人所难，老师不想签就不签是对的……秦老师本来就没必要什么要求都答应我，明明是我麻烦老师，我却还在得寸进尺……对不起”
    秦安看着面前的女生越说声音越小，在他面前头也越来越低，像是要垂到地上。
    她的头发应该是随意慌乱扎好的，头顶上有些地方没有梳顺，发丝看上去细软乌黑。
    头发软的人，性子也软。
    秦安他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听到的这个说法，不过应该有点道理。
    他第一次遇见被他说了还脾气这么好的人。
    和他聊天后的人一般都会觉得他性子怪，大部分人哪怕脾气再好也忍受不了他。
    负责他的编辑就是业内知名的好脾气，可被他多说几句，也都会指责他，说他为人太傲。
    “真的对不起”一直没有听见老师的回复，林??阮有些沮丧地轻声重复了一遍道歉。
    他看着她神色诚恳，眼眶里是小动物般无措的慌，他抿了下唇。
    秦安伸手将旁边座位的提包拿走，随意放在脚边，不耐烦道：“坐下。”
    林??阮：！！
    他看了眼她，再次不耐烦说道：“快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