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笑声十分响亮,叶樱自然也听见了,她还知道他们是在看着自己笑,双手举着鱼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笑点,却又引来了更大的笑声。
等钓完鱼回到沙洲上,张东远和几位同学一边哈哈笑一边七嘴八舌把事情说清,发现自己是被林成则调侃了,叶樱倒是没多生气。
她本来就是很放得开的人,这种玩笑还开得起。何况跟她开玩笑的,还是她一直求之不得的那个人。
叶樱敏锐的意识到,林成则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点改变。
很微妙,也不明显,但她能够感觉到。
怀着这种飘飘忽忽的心情,叶樱跟同学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说不上好吃,但也不难吃的饭。
收拾完锅碗瓢盆之后,他们回到船上,继续上行。
走了没一会儿,耳边就听见了哗哗的水声。越是往前走声音越大,甚至渐渐盖过了喧闹的人声。叶樱坐在船头,灵光一闪,转头去问林成则,“林老师,前面就是‘前川故里应如旧’?”
李白有诗云: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难怪林成则没用山川、青山之类的意象,原来要写的不是两岸山峰,而是目前还未入眼的景象,所以他用了问句。
见林成则点头,叶樱就开始背诵自己小学时学过的一篇叶圣陶先生所写的诗。
“还没看见瀑布,先听见瀑布的声音,
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的风吹过松林。
山路忽然一转,啊,望见了瀑布的全身!
这般景象没法避雨,千丈青山衬着一道白银。
站在瀑布脚下仰望,好伟大呀,一座珍珠的屏!
时时来一阵风,把它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叶樱记忆力出色,就算是小学时的课文,有许多到现在还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出来。几位老师坐在一起,听她高声吟诵,都不由轻轻点头。二班的班主任笑着道,“你们班这个叶樱,了不得啊!”
船只在她的朗诵之中划破水面缓缓前行,视野中很快出现了这段河流的终点,一挂气势磅礴的瀑布。水帘从将近十米的高处坠落,溅起无数水花,甚至有淡淡水汽扑到他们面上来。真如诗里说的:如烟,如雾,如尘。
瀑布下面有一片被流水冲刷出来的平整河滩,上面巨石遍布。船只停在河滩外,同学们下了船,踩着这些巨石往前走,近距离领会瀑布的恢弘,顺便在河滩上捡些石子之类的纪念品。
在这里消磨了半个下午,眼看时间不早,这才重新登船回程。
到了镇上,班车过来接人还要一段时间,同学们都结伴去街上逛,打算买一点当地特产,叶樱却是眼尖的发现林成则正独自往另一个方向走,连忙追了上去。
张东远快步过来拦住她,“你干什么?”
“让开!忙着呢,回来再跟你说。”叶樱用力推开他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张东远皱着眉加大了力气,一边压低声音道,“林老师这是要回家,你难道还能跟到他家里去不成?”
叶樱微微一顿,不再挣扎。
张东远也松了一口气。
他跟叶樱是表兄妹,从小就被家人耳提面命要照顾好这个只比她小两个月的妹妹,已经习惯了给她当保姆,各种操心。
叶樱喜欢林成则的事,他可能是第一个发现的,还找她谈过心。但叶樱从前没听过他的话,现在当然也不。
本来以为叶樱已经死心了,没想到出来玩一趟又犯了。
他的手一松,脑子里正斟酌着词句,打算好好劝劝她,把心收回来放在学习上,结果话还没想好,叶樱已经趁机挣脱他的钳制,朝着林成则离开的方向一溜烟儿跑了。
他本来也想追上去,但怕动静太大反而引得别人看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樱跑远。
叶樱运气不错,这里的岔路不多,耽搁了一会儿也没把人跟丢。但眼看着林成则转进一个院子,熟练的掏出钥匙开门,她不由踌躇起来。跟上去,她有点胆怯,但退回去,又不甘心。
她手里还握着自己之前在瀑布下面捡的石头。这附近应该有石英矿,被瀑布冲下来,在河滩处淤积,然后又被水流日夜冲刷成浑圆的形状,晶莹透明,具有很高的观赏性。
叶樱运气好,捡到了这块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宝石级的石英,内部仿佛有彩虹流转,在日光照射下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是打算送给林成则的。
正在迟疑时,一位穿着藏蓝色衣服的中年妇女挽着篮子从旁边走过来,然后也进了那个院子。
那是林成则的家人!意识到这一点,叶樱连忙后退了几步,似乎想将自己藏起来。当然,并没有什么用。而那人进屋之后,林成则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上身是灰色毛衣,下身是宽松的棉布裤子,脚上还踩着妥协,看上去非常居家。脸上还带着放松的笑意,是叶樱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她怔在原地,有种自己冒犯了对方的不安。
看到叶樱,林成则很吃惊,下意识的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然后才问,“有什么事吗?”
叶樱将手里捂着的石头递给他。
“给我?”林成则一愣,然后很快摇头,“不用了,你们女孩喜欢的东西,自己拿着玩吧。”
叶樱却不肯收回手,只倔强的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低着头不说话。林成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我拿东西跟你换吧。”
“我可以要林老师刚才写的那首词吗?”叶樱飞快的抬起头来问。
林成则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头,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并没有请她进屋的意思。
他的字写得好,家里就时常备着宣纸和装裱好的卷轴,他挑了一幅大小合适的,提笔将那首《南乡子》默下来,卷起来捆好,才拿出去交给叶樱。
卷轴和装裱的纸都有些分量,叶樱将沉甸甸的卷轴抱在怀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应该是同学们催促她回去集合。
但是她突然很不想走。
“车应该来了,你得回去。”林成则说。
叶樱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林老师——”
“别说!”林成则几乎是立刻开口打断她。他看着叶樱,双眸沉沉,如同两片幽深却波澜不惊的湖泊,“叶樱,别说。”
一种莫名的酸涩与惶恐从心底涌上来,叶樱只觉得鼻尖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擦。他知道!她所想的一切他都知道,可是根本没有想过要接受。
心底的难过根本无法遏制,叶樱无声的抽泣着,眼泪滚滚而下,看起来非常可怜。
林成则显然也没有见过这种阵势,被她吓住,有些无措的道,“你别哭。”
但这个时候,道理已经是讲不通的了。叶樱自顾自哭得痛快,他越是宽慰,她就越是难过,又怎么可能停得下来?无声的抽泣已经变成细细的啜泣,眼看就要哭出声来。
“叶樱!”林成则加重了语气叫她的名字,“你不能这样。”
叶樱抽泣着,没有回答他。
最后,林成则仿佛快要崩溃一般,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抬手压住叶樱的肩,“这样不行,叶樱。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先等高考结束,行吗?”
见叶樱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他,林成则松了一口气,又道,“我给你定个目标吧,考上华大,我们再来说这件事。”
“考上……华大……就可以?”叶樱确认般的追问,抽泣也渐渐停下来了。
林成则彻底认输,“对,考上华大。”
……
她考上了华大,但林成则的诺言却没有兑现。
他消失了。叶樱几乎将整个学校和洛河镇都给翻过来,一遍又一遍的寻找,却始终没找到人。直到录取通知书被送来,她才终于放弃。只是精气神都像是被抽走,整个人浑浑噩噩。
过完那个暑假,叶樱飞到北京,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这十年,无论多难,叶樱都忍住了,不去打听他的消息,不去追寻所谓的真相。她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觉得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只有此刻,她终于坐在他对面,吟出了当年那首词:“前川故里应如旧?知否,十年风雨飘零久。”
只改了一个字,却是她这十年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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