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你变了。”
“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段学长,以后不要想再拿了。”
“不可能。你不可能骗过我,除非……”
“你猜的没错。玲珑阁里的确有警察卧底——伊万。三周前的晚唐彩陶器,正是他掉包拿走的。从那之后,玲珑阁开始怀疑他与我的身份。直到那天警察突然包围交易会场,他携带未彻底完成交易的藏品撤离时,被击毙。其实这个结果他也早已经料到了。与其说是这是一场意外,倒不如说他自知自己的身份暴露,于是选择将计就计,用自杀来换取我的安全。他早就知道了,昔日顾当家的唯一遗女也是埋在玲珑阁里的一根反骨,她的手上掌握了很多信息,加入玲珑阁只是权宜之计,为的是在最终时刻给这个跨国文物犯罪组织致命一击。”
尾声剧院地下二楼,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被几颗石子啪啪打爆,只剩下昏暗的走廊与走廊尽头一个漆黑的剧场。微弱光线仅能使人分辨出木制舞台模糊的轮廓,与几排深红色的观众席。
有人坐在观众席的前排角落,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声地演出,他在胸前抱起双臂,背靠略微冷硬的椅背,微微抬头说道,目光在一片黑暗中失去焦准,不知道在看谁,“楚楚。我知道你怕黑的。把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从他身后的数排座椅后,传来一个女声。那个声音柔软而淡漠,仿佛经历过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然而并不是在这家剧场的舞台上刚刚上演的剧目。事实上,尾声剧院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外开张过。尤其是它的地下二楼,几乎从没有人进去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通过停车场角落的一部电梯,再穿过一条狭窄走廊,能够来到一间神秘犯罪组织的临时据点。组织的名字是玲珑阁,取“天下宝物皆玲珑,文物交易无历史”之意,历史悠久,自清末民国,走私文物,贩卖古物,即使自己民族的历史因此而伤痕累累,也应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你手里的东西。玲珑阁中间人的令牌,我知道现在它在你手里。把它交给我,楚楚。加入玲珑阁,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坐在观众席上的年轻人开口说道。他穿着灰色风衣,领口露出白色薄毛衣领,目光继续平视前方,在说话时一直没有动作,仿佛被定在了那张椅子上。之露出一张侧脸,眼睫在鼻梁上落下小片阴影。
“意味着什么?”女子的声音走近了一些,他却无法回头。
“意味着失去自我。人格随时被催眠,一生都将与玲珑阁绑定,无法分离。我已经经历过了。楚楚,你不要这样做。”
“可是我恨你。我必须要拿回顾家应有的一切。段先生,你又不肯亲手交给我。难道我答应你,你就会把顾家还给我吗?”
长久的沉默后,女子的声音飘远,直到脚步声离开昏暗的剧场,“段清,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顾楚楚独自走在剧场外狭窄的走廊,四周安静无声,除了轻微的哒哒声响,手杖敲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从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黑影。黑衣人向她一步步走来。
忽然啪得一声,手杖掉在了地上。顾楚楚蹲下,替他捡起来。
“让开。周则空。”这让她想起了二人第一次在火车上相遇的场景。高而瘦的年轻人身穿黑色风衣,站在一间车厢门前,阳光从飞驰的列车窗户里落下,闪烁的微弱光斑落在他的帽子上,他的脸被笼罩在阴影里,仿佛一扇苍白而脆弱的玻璃。
“我痛恨善良的人。顾小姐,你为什么要帮我?”
顾楚楚低头蹲下去捡手杖,瞬间额头被顶上了一个冰冷硬物。
“我听说顾小姐很怕黑。”他接过手杖,右手举枪抵住她的额头,左手向空中甩了几次,只听噼啪几声,远处的灯悉数破裂。四周瞬间一片漆黑,寂静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如同蛇的胃,永远延伸。
黑暗里的一切声响都被放大无数倍,????的细碎声音从每个角落传来,仿佛巨大蜘蛛爬过草丛的声音,而她站在草丛,低头看不到任何征兆,恍如一个噩梦,不知道喃喃的恶魔会从哪个方向现身。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停跳动,清晰而微弱。
她的确很怕黑。
“放我走吧。周则空。李景赶来后,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你对杜家的少爷做了什么好事,你心里知道。”
“没错。我杀了他。”黑洞洞枪口抵在她额前,冰冷坚硬,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带有一股平静地绝望,“现在轮到你了。”
“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或许你可以求我。”
顾楚楚眉眼低垂,脸色苍白。“求你了。”
寂静中,年轻人嗤笑一声,冷笑带有高傲的味道。他本来就是一个高傲的人。女子可怜的脸必有可恨之处,让他冷笑。
“把东西给我。玲珑阁令牌。”周则空稍稍放下枪,低头居高临下地伸手。转身要走。
“我在捡你的手仗时,把它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她摇了摇头,脸色苍白,“现在我什么看不清。”
周则空眯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身。下一刻后背忽然被一个冰冷物体抵住。黑洞洞枪口,刚好能一枪射穿心脏的位置。拿枪的手极稳。声音与刚才的柔弱女声若两人。
“没有人能威胁我。”
砰地一声。
温暖的血在地板上蔓延。后来又补了两枪。迷魂香散尽,段清终于找回知觉,从剧场的观众席上起身,走出来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
空气中有淡淡血腥味,混着淡淡梧桐花香。他站在昏暗的走廊里,低头想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顾家的大小姐克服心魔,成为真正顾家大小姐。冷漠杀人不眨眼。江洋大盗顾家本就是从血里爬上来的。失忆多年,人畜无害的年轻女子这一回手上终于也沾染上了鲜血。一枪击毙玲珑阁罪行累累的文物修复师。
沙雁团伙利益纷争不休。十几年后的今天,继杜家的天才少爷杜成岭逝世后,顾家大小姐终于用三枪结束了十年前的一段腥风血雨。
让所有的阴谋诡计最终入土。
——————————————
“顾小姐,在吗?”
顾楚楚接到熟悉电话号码。赴约咖啡馆。
“肖警官。我想问一句话已经很久了。这家咖啡馆到底是不是你开的?”坐在咖啡店的角落,圆桌被墙角的绿萝围绕,清晨的光合作用提供清新氧气。顾楚楚思考良久,抬头开口。
“不是。”肖轩抬头瞥她一眼,淡淡摇头,“不过跟老板有点交情。停职期间,薪水瞬减。老板同情我无事可做,特地允许我每天早上前来坐着看报。”
“...........”
“缉私局里的确有卧底。顾小姐。”肖轩对她点头,“国际调查备案科近日有了新进展,终于抓到了缉私局内部的卧底,阿兰·道森暴露。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本人正位列此次Wiener画廊走私案的国际警务调查员名单,看来玲珑阁的势力深不见底,竟敢出此险招。大概是觉得我们肯定查不到这么深。
“作为重大犯罪组织,玲珑阁的浮出水面必然已经让他们感到不安了。”肖轩淡淡点头,“阿兰·道森暴露之后,立即出逃,在某个伦敦的雨夜消失。但已经留给了我们足够的蛛丝马迹。总有一天我们会将所有的文物走私贩一网打尽的。”
“我也相信。”顾楚楚微笑。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肖轩在看他,似乎有些犹豫。
“........顾小姐,抱歉。之前是我一直错怪你了。你确实帮了我们。”顿了片刻,肖轩开口道,露出一个淡淡笑容。
顾楚楚忽然想,这大概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肖队笑,第一个念头就是偷拍下来,跟韩客分享。忽然一阵高跟鞋声音由远及近,向他们走来。
顾楚楚抬头看去,向来者点头打了一个招呼。那人笑容冷淡,涂着秋叶色口红,大病初愈的脸上有些苍白。“季警员,你好。”
“你好,顾小姐。”季暮薇坐到顾楚楚的对面,低头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肖队,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季警员,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季暮薇点头,声音如出一辙的冷淡。“肖队,谢谢你来救我。不过,我不是说让你别来了吗?”
“……你说不让来我就不来,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肖轩低头喝咖啡,指了一下对面的顾楚楚,“L特别行动组解散以来,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发过顾小姐的工资。季警员,把顾小姐二十九天零两个小时的工资结了。”
“……你怎么不说一个月?肖队你太抠门了。”顾楚楚叹息。
“你现在是顾家的大小姐,有大笔遗产继承,想来也不缺我这点工资?”肖轩摇了摇头,淡淡喝咖啡。“如今沙雁团伙的大当家后继有人。不得不说,顾小姐究竟是敌是友,我还很难分辨。”
“不过我相信顾小姐会帮助我们。”肖轩从季暮薇手中接过一张支票,递给顾楚楚,淡淡微笑,“谢谢你过去几个月的配合。我想江洋大盗的大小姐会是一个好人。”
顾楚楚接过支票,清晨的咖啡馆里有人在拉小提琴,琴声悠扬,在金色的阳光中轻轻流淌。
“有缘再会,肖警官。”顾楚楚握着支票,在光下看了看,支票上的数字感动人心。她起身弯腰,与他握手,哼着歌转身离开。
肖轩目送她的背影远去,推开咖啡馆的门,似乎一个青年站在门口在等她。门上的风铃清脆摇铃,她拍了拍青年的肩,他回过头来,侧脸在逆光下有一个模糊好看的剪影。他撑起一把太阳伞,跟随她一起走远。
“季警员,你想喝咖啡吗?”一时这张圆桌旁只剩下两个人。肖轩拿起饮品点单。
“肖队,你刚刚复职。大早上不用去上班的吗?”季警员面无表情,顿了片刻,开口说道。
“没关系。”肖轩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淡定摇头,“照顾一下受伤的下属,也是我作为缉私科二队队长的职责之一。我这不是正在上班吗?”
“..........”
“对了,季警员。你还喜欢我吗?”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季暮薇表情僵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她抬头看他,顿了一下,重伤初愈的瓜子脸显得更加清瘦,她抬手将一绺头发重新别到耳后,抿了抿唇,“......不喜欢了。”
“为什么?”肖轩正在看着饮品单,微微皱眉。
“.......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没有什么为什么。”
“可是我喜欢你。”肖轩叹气,放下饮品单,平静看她的眼睛,“季警员,这真是太遗憾了。”
寂静三秒后,砰地一声,汤匙落地发出清脆声响。季暮薇微微睁大眼睛,本想挖一勺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什么。
季暮薇发誓她有一瞬间是想要落荒而逃的,然而她看了他几秒,抬手抱住了他。
“.......这是什么意思?季警员,我希望你解释一下。”她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带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然而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还以为你刚刚拒绝了我呢。”
“我当然喜欢你了,肖队。自从三年前你救了我。但我怕自己太连累你。比如上周,我被绑架。你不该来救我的,我知道情况有多危险。”
“可以问个问题吗?我困惑好久了。”肖轩开口,“三年前我在医院里醒来,你为什么忽然打我?”
“因为你救了我。我父母车祸去世后,我最恨别人帮我了。就我之后,就离开。都是骗人的,和我父母一样,明明说过要一辈子陪我活下去的。”她的声音轻轻,冷淡的脸上带有一丝笑,冷淡的面孔仿佛春风佛过,冰雪消融。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