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霍茗:“如果离国人攻进了长安城,这些城中的百姓会怎么样?”
霍茗想了想,道:“寻常百姓倒不会怎样,只是城中达官贵人家中的财产怕是会不保。”
温良吓了一跳:“那你送过来那些宝贝岂不是……不行!我还没捂热乎呢!”
霍茗却并不在乎的道:“无妨,反正最后都会被我麾下的军队包抄,到时候我让人再给你送回来就是了。”
温良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狐疑道:“如果只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诱敌深入到泾河县就是了,你让他们一路前行到长安城……”
“不错,”霍茗也不躲闪,点头道,“我辅佐朝政多年,发觉国库空虚,这些达官贵人整日贪腐、夜夜笙歌,却连填补国库的银子都不肯交,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府中的东西清点一下归入国库。”
温良:“……”
霍茗又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那些离国人我再熟悉不过,他们攻下一个地方之后只想抢劫财物,寻常百姓他们是不会管的。只要城中的那些达官显贵不死护着财产不给,保全性命绝不成问题。”
温良:“我能告诉别人离国人要打过来的消息么?”
温良纠结了有一会儿了,虽然霍茗是说离国人对人并不感兴趣、只对财物感兴趣,可到底是有敌军攻入长安,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温良还是想提前说出去,让长安城中的人有个准备,千万别到时候临阵慌乱,敌军还没怎样,自己就先把自己给吓死了。
霍茗点头:“随便。”
温良本以为霍茗不会愿意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旁人,却没料到霍茗顿都没顿就同意了,她兴奋的握住霍茗的手,道:“真没想到你居然愿意提前让我告诉城中的百姓,你真是个好人!”
霍茗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温良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这件事会没人信,毕竟楚地和离国打了有一阵子了,但凡有点居安思危的人总归会想到可能有这么一天罢?况且她又不是让所有人抛家舍业的逃走,不过是让他们有个准备罢了。
霍茗离开后,温良立刻去找了月白,月白立刻就相信了温良的话,她甚至没问温良这消息是从哪里听说的。
“只是其他人怕是未必会相信您说的。”月白忧心道,“公主,不如我们逃走罢?往南边走!”
温良摇头:“不行,得往北去,我们要去昭陵,到了昭陵,找到我的墓穴,我要换回我原来的身子。”
翌日一大早,温良盯着一双黑眼圈起身的时候,阿凝早已备好了温水,温良有气无力的来到桌上瞥了一眼,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道小菜并一屉包子、一碗白粥。白粥煮的极为浓稠,还冒着些许热气,两道小菜分别是清炒的绿叶菜和鸡子炒肉丝,看起来口感极好,奈何温良一点胃口也没有。
三天啊,她只余下三天的时间去准备,紧接着这儿就要大乱了!可长安城里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温良一想到那些达官显贵歌舞升平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怎么了?可是没胃口?”阿凝小心翼翼道。
阿昭看了一眼桌上的饭食,道:“奴婢去给姑娘再加几个菜!”
“别!”温良一把拉住阿昭,叹了口气,道,“先别走,我想问你们一些事情。”
阿昭用力点了点头,阿凝迟疑着也点了点头,月白却忽而喊了一声:“姑娘……”
温良知道,月白是不想让她将此事告诉给阿昭和阿凝,月白昨日便说旁人是不会相信的,可是这件事温良若是不说,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毕竟离国人要打过来可不是小事。
温良终于下定决心,她示意阿凝和阿昭过来,神色严肃道:“我说的话,你们会信么?”
阿凝微微诧异,点了点头。
阿昭却是急急道:“姑娘,只要您说的,奴婢什么时候没信过?”
温良见她们都应了,于是鼓足勇气,神经兮兮的看了一眼外头,压低了声音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离国人要打进长安城了!”
“……”
“……”
阿昭眼眶立刻红了,她一跺脚,愤愤然的道:“老爷也太偏心了!看姑娘都被气得神志不清了!”
“阿昭!”阿凝打断了阿昭,不让阿昭再说下去,可阿凝却也是摇头道,“姑娘怕是累了,奴婢去给姑娘熬些安神汤,姑娘再睡一会儿罢。”
温良五内俱焚,一把拉住她俩:“你们不是说过会相信我的么?”
阿凝脸色已经不大好了,怜悯的拉着温良的手,像哄孩子睡觉一般轻声道:“姑娘,奴婢去给您买串冰糖葫芦罢?您吃了就去睡会儿,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温良着急了,扭头满怀期待的看着阿昭:“阿昭,你不是说过我说什么都会相信的么?”
阿昭眼眶更红了,眼眶子里溢满了眼泪,狠狠跺了跺脚,怒道:“这三小姐太过分了!把我们姑娘都给逼成什么样了!放开我,我要去镜花阁讨个说法!”
得亏温良死死拉住了她,不然,看阿昭那架势,怕是真要去镜花阁活捉了沈箐要个说法了。
温良看着她俩那沉痛万分的神色,绝望的摆了摆手,捂着额头道:“算了算了,你们先下去罢,我歇会儿。”
阿昭和阿凝走了之后,月白悄声道:“姑娘,她们是不会信的,多说无益。”
温良心道,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晌午饭毕,温良挑出一身尚且得体的衣裳,让月白给她梳了个堕马髻,随便配了两根银簪花,便去了前院。
沈府前院正厅乃是待客之处,东厢房是沈尚书的书房。平日里,沈府女眷大都在后宅活动,甚少来前院,前院守着的侍从又几乎是没进到二门里头过的,是以大都不认识温良。温良刚走到前院还没来得及从抄手游廊穿过去就被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侍从给拦了下来。
“姑娘是?”那侍从上下打量了一眼,犹疑道。
温良愣了:“你不认识我?”
那侍从摇了摇头,温良便道:“我是府中大小姐,你放我进去,我要去同父亲说些事情。”
那侍从却不肯让开,挡住温良去路,道:“姑娘说自己是大小姐,可有什么证据?”
温良错愕:“我认就是从后宅的方向过来的,这还需要什么证据么?”
那侍从却倔强得很,硬着脖子摇了摇头,不肯让路。
二人正僵持着,半晌,温良只好转头离去,思来想去着实不甘心,温良兜兜转转的便去了罗氏的瑞萱堂里。
罗氏这次许是因着拿了人家的手软,见温良过来,还起身迎了迎。温良却十分焦急道:“母亲,离国大军要打过来了!他们要来长安城了,快将贵重的东西收拾好,把庄子里的壮丁都召回来罢!”
罗氏正要去拉温良的手僵住了,就那么僵在半空许久,半晌,罗氏呐呐的点了点头,转身低声对下人道:“快!快去把老爷找回来!就说大小姐脑子不大对劲了!”
温良自然听见罗氏后面说的这句了,她只好扭头同沈潋滟道:“二妹妹,是真的!离国素来与楚地有嫌隙,前几日邸抄上不是还写了说离国军队擅闯潼门关了么?”
沈潋滟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温良,又扭头看向罗氏。罗氏一把将沈潋滟拉过来护在身后,挤出几缕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意,敷衍道:“我们信、我们信,你累坏了罢?回去歇歇罢啊。”
温良:“……”
温良默默转身,便听见身后罗氏低声叹道:“这可怎么办是好?外一嫁过去人家一看是个疯子,霍家会不会来找沈家撒气?”
温良心里那个悲愤,如果此刻她手头有笔,那定会写一首《大悲赋》来陈述她心里的沉痛之情,她好心好意告诉大家,却没人相信。明明离国早已和楚国不合多年,两国征战,离国因为国弱民弱,即便是远离边疆的百姓都会时刻战备;而楚地却因为国家安定多年,离了边关二百余里便日日歌舞升平不再关心战事。温良可算是明白为何古人曾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了。
温良出了瑞萱堂后,咬了咬牙,去了沈箐的镜花阁,她到底受过沈府的恩惠,用着沈家大小姐的壳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至少将消息说一圈,至于信不信就是别人自己的事情了。可温良才走到镜花阁门口就受了沈箐身边婢子的几记眼刀。沈箐身边的婢子小春是沈箐同她生母在青楼的时候就用着的婢女,为人刻薄计较且做的活儿都不大好,沈府本不想用小春伺候沈箐了,奈何沈箐哭哭啼啼的坚持要留下小春,沈尚书便将小春留了下来。温良可是听说了这小春的厉害,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进去了,后退了两步站在镜花阁大门七八步远的地方,喊道:“告诉你家小姐,离国人要打过来了!让她管好她自己,少往外跑、少得罪人!”
“你脑子有病罢?”小春破口便骂。
沈箐从窗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回去多读点书罢?少丢人现眼了。”
温良冷笑:“反正我话说到这儿了,你倒是别再反咬我一口怨我没告诉你。”
温良说完立刻走了,这镜花阁是沈箐的地盘,温良可不认为继续留在这儿有什么好的。温良一路快步回到品良居,才进门就愣了,沈尚书正坐在屋里端着杯茶,他见温良回来,手里的茶杯停在了半空,半晌,放下茶杯,对婢子们道:“你们先出去。”
温良原本就是想找沈尚书的,因着找不到沈尚书才退而求其次找了罗氏她们。如今见沈尚书过来了,温良急忙道:“父亲,我有要事要说。”
沈尚书颇为尴尬,道:“你说的要事,可是离国人要打进长安城的事?”
温良错愕:“您知道了?”
沈尚书摸了摸鼻子,举止颇为僵硬的将茶盏往里头推了推,道:“温良……你是长女,你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你大哥、二哥,我是将你当做掌上明珠一样看的。”
温良茫然不知沈尚书所云,沈尚书叹了口气,又道:“爹爹也知道你心里不舒坦,你以为爹爹想这样?可是,你也得想想,如今咱们沈家若要翻身,就只能靠着沈箐来扭转局势了。”
温良仍旧是一头雾水:“女儿着实不懂父亲的意思。”
沈尚书道:“沈箐着实过分,她欺负你,爹爹都看在眼里,你也没必要想不开,爹爹看你这样疯疯癫癫的,心里也难过啊……”
温良听了这话几乎要气得吐血了,感情沈尚书也以为她只是发疯了?
沈尚书缓缓敲着桌子道:“你可知道霍茗为何要娶你?”
温良心里蓦地抽了一下,心道,听沈尚书这语气……难道沈家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女儿没想通。”温良道。
沈尚书语重心长道:“都是因为沈箐啊,因为她是个龙种!如今温良长公主自尽了,霍家却扶持了一个五岁小儿,还不是因为他们霍家如果真的称帝,名不正言不顺么?可永王也只是个皇室不知隔了多少个旁支的庶出,说到底,哪里比得上先帝亲生女儿来得名正言顺?”
温良迟疑道:“沈箐……您是说真的?”
沈尚书颔首:“这事情为父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你不要觉着这事情不可信,这事情千真万确啊。沈箐的生母临终前给了为父一块玉牌,那玉牌为父查过,正是宫里皇上御用的东西。不然,你以为为父会心甘情愿的待着这么个绿帽子?”
“可……霍家之前还不承认沈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温良着实想不通了,她记忆中,她的父皇素来是极为瞧不起歌妓伶人,父皇的后宫里所有有品阶的妃嫔无一不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出身。何况,先帝身子一直不大好,在温良出生前两年,楚国更是出现了九王之乱,她的七个哥哥和十三个姐姐全都无一幸免。自那之后,父皇的身子就更不好了,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离开皇宫去长安的妓馆里宠幸一个妓/女?温良绝不相信沈箐是她父皇的孩子,只是,那玉牌既然是楚国皇宫中的东西,那么沈箐的身世也着实让人好奇。
沈尚书看了看门窗,确认门外和窗外没有旁人后,才低声道:“那是他们之前不晓得沈箐是龙种……如今霍家的人早已知道此事,自然是紧着想要讨好咱们沈家。只是,沈箐身份特殊,谁娶了她,日后谁就能借着楚国公主夫君的身份顺势成为楚国名正言顺的国君,是以,安乐王有意想让沈箐嫁给他最为看重的次子霍言娶了沈箐,可霍言如今有妻室,是以这事情还没有最后敲定下来。”
温良心里咯噔一下,永乐王贪恋权势、为人刻薄寡义,而霍家除了霍泽的其他人,温良都不看好。在温良看来,不管是永乐王长子霍冠还是次子霍言,这两个人的才能都不足以支撑他们成为一国之君。若真让温良选,温良宁可让霍茗继位,旁的不说,温良可以笃定,霍茗虽然常年冷着脸,却是少有的奉行仁政的人,且霍茗是实打实的有着治国理政之才、济世用兵之道。
“为父起初还觉着奇怪,那九幽王为何要求娶你作正妃,毕竟咱们沈家和霍家可是差了许多,但为父后来一想,却想通了。等日后沈箐身份揭开,咱们沈家可就是大功臣了,霍茗在他父亲那里并不得宠爱,虽然贵为摄政王,但又如何?这楚地的婚姻自古便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安乐王最后还是会让他喜欢的次子霍言娶沈箐,这样一来,霍茗纵然权势滔天,他要登上帝位也得背着一个骂名!可他若是不当皇帝,他兄长日后岂会容下一个功高盖主的九幽王在一边?我想,霍茗要娶你,也多半是想着咱们沈家于沈箐是有恩的,是以想用这迂回的法子日后保全他一条命。”沈尚书捋了捋胡须,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你且等着,日后沈箐的身世公之于众后,咱们沈家的好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温良却是越听越心惊肉跳,看来永乐王是想让霍言休妻娶沈箐?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若是也能做得出来,那可真真是太可怖了。况且,这沈箐看起来非但品性恶劣,还十分愚笨,若真让她打着先皇血脉的名号成为楚国女帝,那日后真不知要惹出多少事端来。
温良心道,不行,我必得想法子调查清楚沈箐的身世,楚国皇室多年的清誉,决不能毁在她的身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