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不好当

15.第 15 章

    
    这湘妃院原是石宴娘亲居住的,她常年染病,去岁去了,如今石宴成日攻读,府中人多,他图清净搬来此地。
    “江某听闻,石县令今日接见了一行人。”江崖柏开门见山道。
    这件事石宴除了对他长姐说过,就只有起夜的老管家知道,旁人一概不知,被江崖柏问起这事,石宴不由警惕起来:“江大人从何得知?”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石宴改口道,“莫非是府中下人多嘴饶舌,没这回事,叫江大人笑话。”
    就连三春此时也觉得,这石宴真是个木头心肠,此番江崖柏过西边,正是为了收人才而来,虽说石宴成绩瞩目,但也绝非顶尖,别说能不能过殿试,这样的人真的能为他们所用吗,三春满腹不解。
    江崖柏嗓音清越,语速也不快,只是一字一字似乎都踩在石宴恐惧的点上。
    “石家势大护短,朝廷派钦差大臣下远河剿匪,方才在席间一观,阁下似乎与来往匪辈交往过密,倘或有个闪失,别说令尊的乌纱帽不保,便是您的前途,也不甚明朗。”
    若今日在江崖柏对面的是老黄或者石桦,即便是崔子光好了,江崖柏也不易得手,偏偏石宴亲自送上门来叫人把玩。
    “江大人,”石宴面色有些难堪,“你什么意思,在下当你是客,你莫要不识抬举。便是钦差大人,到了七保镇所见所闻若是说出去半字,管保叫他出不了西北地界。”
    江崖柏微笑:“若来的不是文臣呢?”
    石宴瞬间面色煞白。
    大昭律法中,钦差分为文臣武臣,武臣是秘访,文臣是明访,石宴是见过江崖柏带的一楼那群便装随从,当时不注意,此刻回想起他们整齐划一的举止不由心下一凉。
    难不成,面前这人便是暗访的钦差,自己还送上门与人结交?不对,若他是,何必跟自己透露身份,石宴左思右想,只觉自己蠢笨。
    三春适时安抚道:“石少爷擦擦汗吧。”
    江崖柏稍稍招手,三春将袖中锦囊递给石宴身旁小厮,小厮转呈石宴:“这锦囊中有你要的东西。”江崖柏道,“江某知石兄非池中物,他日或能在朝□□事,身在庙堂诸多不由己,届时若有差池,还望石兄能高抬贵手。”
    江崖柏话说得满当,石宴却被他弄得有些将信将疑,他打开锦囊,看到一枚银质铜牌,入手冰凉粗糙。翻转一看,却见上面镌刻着东厂锦衣卫宝通元年的字样,左下角是姓名,一旁还刻着蟒蛇的花样。
    石宴大惊之下起身,失手将银牌摔到石凳上。
    “江,江大人,”石宴语无伦次道,“您是林阎......不林同知?”
    外头讹传锦衣卫约等同阎王爷,林川更是传说杀了宋端挤上身而上的主儿。
    江崖柏没肯定也没否认,指着外头那名抱剑的蓝衣护卫清缓道:“那是刑部尚书赵恩运之子,日后你入刑部,江某会遣人将你挂到他父亲名下。”
    石宴犹疑道:“你如何确定我一定能登榜,南方人才济济,我又是西北这边侥幸上去的。”他想到什么,脑子一抽直接问道:“莫非是要作弊?”当下说着把自己吓得不轻。
    江崖柏失笑:“石少爷在想什么,江某岂是胡来之人,来此地前,江某便看过你的文章,虽文采不足,但用计得当,经验稳当,当今大学士萧盏荣最爱实干人才,他已被选中为主考官,你这样的人定能入他青眼。”
    这一榔头一甜枣下来,早已砸得石宴神志不清,他握着银牌摩挲半晌,又问:“林,不江大人。”他爱称姓江就姓江吧,许是在外迫不得已用假名,石宴自以为领会,“我登榜后拿着银牌去东厂找您吗?”
    “找林同知。”
    石宴露出了然的笑:“对对,林同知。”暗自道此人事做得保密。“那剿匪一事,家父实在不便出面,不知江大人能否帮帮忙?”
    江崖柏笑了:“石少爷糊涂,在下只答应不检举,何时答应帮您拖住钦差?何况你手中如今又锦衣卫的通传牌,别人不敢拿你怎样。”
    石宴急道:“那我爹?”
    “与江某何干?”
    石宴被他堵得气极:“你!”怪道锦衣卫都是阎王爷,见死不救家父岂是他石宴干的出来的事,当下就怒气冲冲要去找人通风报信。
    江崖柏喝了盏茶,又记起舒渝的捉弄,以为自己会生气,不想心里居然没有多少不快,反而看她那副诡计得逞而得意洋洋的模样挺有趣的。
    他微垂眉眼,也罢,当年他离开时舒渝还小,她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总归现在将她捆在身边了。
    石宴暗自琢磨,不对,院中今日少说一百人,晚间抚按大人也要来,即便江某是钦差,眼下也只有他们四人,也不怕将他绞杀在这里。石宴发狠地算计。
    正巧这时,三春对江崖柏道:“主子,车马已经准备上路了,眼下怕已经到城门,您是吃过再走,还是现在就走?”
    “不急。”江崖柏道,“还没见过石县令呢。”
    石宴刚腾起的心思眨眼间凝住,是了,即便他弄死江崖柏,只怕城里那些士兵扑上来不是他们对手,父亲仍然是大昭官员。石宴失魂落魄坐回石凳上,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石宴道 :“我带你们过去。”身后那小厮紧跟着上前打开院门,引着诸人进去,随后同院子外另一仆人换班,匆匆走到前厅庭院,舒渝一见他身影,便笑着招招手。
    石家厨子擅长做虾螃蟹鱼一类海食,重油重盐重辣,舒渝是地道煜京人,口味清淡。
    那大当家说什么非要挨着舒渝坐,操着一口蒜味官话滔滔不绝向她洗脑坐山称王的奥妙,简直魔音贯耳连绵不绝。
    江崖柏则左等右等也不来,舒渝等得肚子饿了,剥了龙虾肉嚼巴两下,味蕾一下被虾肉软嫩的肉质惊到了,还有嘴里那火烧火燎的滋味,太好吃吧!
    黄秉文笑着跟她介绍:“舒大人吃得来辣,一定要尝尝这盘干锅带鱼,滋味咸鲜,回味无穷。”
    舒渝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筷子却不停下。
    黄秉文来得晚,见石茹去而复返,欲言又止,遂与妻子到僻静处,石茹低声道:“小宴好像身体不舒服,面色难看得要命,你叫门房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黄秉文皱眉:“好好地,怎么突然生病,岳丈知道吗?”
    “爹马上就过来。”石茹边说边朝舒渝的方向望了一眼,许是她目光灼灼,舒渝虽沉浸在大快朵颐中,仍然察觉到一丝敌意,转眼望去,却见一个阴影压下来,刚好挡去那道视线。
    “舒大人在看什么?”
    舒渝抬头看向江崖柏,摄于这人的爱洁,舒渝把油腻腻的爪子乖觉地在手绢上擦干净才开口道:“江公公......”她一个不留意,将公公两字当着诸人的面说出,座上诸人静了一静。
    黄秉文和石茹两夫妇去附近几桌敬酒了,席间都是些男子亲眷,闻言纷纷面露异色,眼神猜忌地打量江崖柏。
    江崖柏眸色微凝,嘴角弧度却微微上扬,“舒大人要说什么?”
    舒渝盯着他墨色汹涌的眼和冰封的面色,哑巴了——这不是日积月累叫习惯了吗。
    身旁忽然响起大当家那把粗糙得跟锯木头似的声音:“你们当官怎么这般无趣?什么公子大人的,还不如咱们称兄道弟来得自在。”
    舒渝忙道:“对对,我原想说公子来着,一时嘴瓢了。”
    众人嘘了一声,各自投入自己的谈话中。
    那大当家胳膊往舒渝瘦削的肩上一放,嘿嘿笑道:“舒兄弟,那啥,我讲了这许多你倒是那个准话呀。”
    茶盏发出古筝般铿然声,舒渝一愣,又听江崖柏道:“单大当家言之有理,公子大人的生分得紧。”他朝舒渝微点下颌:“江某字恕之,不知舒大人可有表字?”
    舒渝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江崖柏颔首道:“那江某便直呼其名了。”他舌尖微微抵出她的名字,似乎含着低回百转的云雾水汽:“舒渝。”
    舒渝正埋头吃螃蟹,闻言含糊不清道:“诶,啥事?”完全没有丝毫别扭,倒是江崖柏自己被怄着,也背身慢吞吞喝了点酒。
    石桦始终没有露面,院中众人似乎并不奇怪,各自喝酒喝得畅快,喧嚷嘈杂如同闾巷。
    黄秉文夫妇送江崖柏等人离开时,舒渝多嘴问了句石宴,后者面带愧色解释石宴身子不爽,舒渝登时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香囊递去,嘱咐他们带给石宴,里头有治愈良方,切不可打开私瞧。
    话虽如此说,舒渝心中却料定石茹定要打开瞧个仔细才罢休。
    江崖柏在马车上掀开一角车帘默默注视她的一举一动,赵遇时见状皱眉欲上前,余光掠过江崖柏平静的面色,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马车驶过酒楼门前,舒渝喊了声停,匆匆上楼将海东青抱回车上,这家伙重得要命,吃那么胖也不知怎么飞起来的,舒渝一手搂着海东青,一脚缩进车厢。
    车轱辘转动声复又响起。
    赵遇时骑在马上,越过车帘望见海东青晶亮的眼仁,他打小喜爱这类猛禽,复问道:“这是雪??”
    舒渝点头。
    赵遇时又追问:“你从哪里抱来的,该不会是从石家偷的吧,它有名字没有?”
    舒渝掀起眼帘瞥他一眼:“弟弟,你正常一些,我去偷这种能手撕乌龟壳的大鸟我脑子搭错筋了吗。”
    她撸了撸它下巴,海东青舒服地直哼哼,半睁半眯中还不忘盯着赵遇时随时戒备着,舒渝道:“它叫虚心,脾气大,你别惹它,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赵遇时缩回了蠢蠢欲动的手,恋恋不舍望一眼虚心的雪白翎毛,嘴里愤愤道:“不就一只鸟,本少爷也不是买不起。”
    出了城门,天色将暮,初夏的夜里仍有些寒意。
    三春放下车帘,又布置了几个小菜,舒渝看着热腾腾的红烧肉有点出身,这深山老林也不知他从哪里搞来的,三春见她如此便笑道:“先前在酒楼打包的,一直用石灰暖着,估摸着还热乎呢。”
    吃饭中间虚心时不时就跺两下脚,舒渝只好吃一点拨一点道这货碗里,见它吃得欢畅,舒渝才坐直身子,冷不丁见江崖柏正看着自己。
    饶是舒渝厚脸皮此刻也有些被人抓个现行的窘迫,她笑了笑:“虚心吃不饱容易暴躁,江公公,我用你一点饭菜喂它,回头——”
    江崖柏道:“你叫我什么?”
    舒渝没反应过来,停顿两秒复而一瘪嘴,只道这人规矩多,怪声怪气道:“恕之,我要用你的肉喂鸟,您看中不中?”
    万万没想到江崖柏竟然会学着她的腔调附和她:“你看中就中。”舒渝目瞪口呆。
    竖着耳朵偷听玩整个过程三春噗地笑出声,弄得赵遇时目光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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