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的我和你

    
    谢川走后，烟洛深深吸了几口气，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想要狠狠问候宋家列祖列宗的冲动压下去。
    今天水烟洛在哪里，宋家人全然清楚，这样算计一个野丫头，却又在明面上抛弃宋宁之。呵，兜来绕去的把戏，不知道想要干什么。
    烟洛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父母带着六岁的烟洛去了芜城的孤儿院，一群穿着并不十分合身衣服的孩子们，收拾的干干净净，围在讲故事的院长阿姨身边。妈妈和院长打完招呼，所有小孩都乖乖问好，每个人都很有礼貌。
    烟洛小时候比较调皮，很喜欢捉弄人玩，孤儿院有个瘦瘦的哥哥，比烟洛大两岁，走路稍微有些跛着脚。烟洛经常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盯着他笑，有时候还故意跑过去说，哥哥我们赛跑吧。
    瘦瘦的哥哥总是低低头，然后装作没有听见悄悄离开。
    直到有一次吃饭时，烟洛笑嘻嘻地跟父母讲这件事。爸爸立刻沉下脸，严肃地问道，水烟洛，你真的这么开心吗？取笑别人，真的那么好玩吗？
    小烟洛愣住了，怯生生的看着那个对自己发火的爸爸，撅着嘴说，孤儿院的好多孩子都这样说着玩得，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爸爸大发雷霆，让她站到墙角，不许吃饭。妈妈也没有安慰烟洛，只是静悄悄的收拾碗筷。
    烟洛不知所措，悄悄地抹着泪水，隐隐觉得自己犯了错，却又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父母从来没有在烟洛面前发过火，甚至在五岁的烟洛丢了三岁的弟弟之后，也只是在痛恨自己的失责，到处发疯般寻找弟弟。
    167天，父亲原本英俊挺拔的身子塌了下来，脸颊瘦的更快，烟洛最喜欢的爸爸的深褐色眼眸，成了最可怕的褐色珠子，再也不见任何神采。
    妈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工作早辞了，只是成天静静流泪。
    直到一天，幼儿园的老师因为烟洛和小朋友打架，叫家长解决问题的时候。烟洛爸爸看到和烟洛打架的小姑娘扑倒在她母亲怀里，边哭边指着烟洛骂，她的妈妈也是恨恨地瞪着烟洛，眼神鄙视而嫌弃。烟洛静静地站着，悄悄看着大哭的小姑娘和她的母亲，眼里有一些害怕，又有些羡慕。
    幼儿园老师表情有些尴尬，看见烟洛父亲后，柔声细语解释了半天。小姑娘的妈妈也终于接受了两小孩闹别扭的事情，大人和解后，小孩子相互道歉，事情就结束了。
    回到家里，吃饭时，烟洛把原本散开的头发撇到耳后，父亲才发现烟洛眉尾有一条血印子。
    那天之后，父母对烟洛关注多了起来，每个周末也不再参加宝贝回家的互助小组活动了。烟洛非常开心，爸爸妈妈又像从前一样爱她了，爸爸不会每天都不跟她说话，妈妈也不整天抱着弟弟的照片哭，除了弟弟没有找到，其他一切都很开心。
    孤儿院成了烟洛和父母经常去的地方。
    六岁的烟洛不知道自己取笑瘦瘦的哥哥很过分，她不明白爸爸的怒火，但害怕父母不理自己，只能偷偷地哭。
    第二天，烟洛跟瘦瘦的哥哥道歉。妈妈让他多跟哥哥玩，时间长了，烟洛发现这个哥哥除了走路有点怪，和别的小朋友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经常给烟洛折些纸兔子，纸灯笼，特别厉害，有些崇拜地看着他。有些孩子看到烟洛缠在瘦瘦哥哥身后，叫她瘸子的小媳妇。
    烟洛听到这些话，看到他们笑嘻嘻的嘴脸，气红了脸，小哥哥还是像往常一样，并没有骂那些孩子。烟洛才明白爸爸罚她不许吃饭并让她站墙角的原因。
    现在想起这些事，烟洛已经记不清那个瘦瘦哥哥的名字了，只是觉得这个世界还真是很奇怪啊。
    一个孤儿院里，因为有一个跛脚的孩子，很多孩子很开心。
    一个大人的世界里，因为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很多大人很开心。
    现在的宋宁之和当年瘦瘦的哥哥一样，什么错也没有啊。但是，理智的大人更胜幼稚的小孩，他们紧紧抓住眼前看到的一点点不同，一个劲地讥笑，仿佛别人的不幸是上帝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宋宁之是宋家的私生子，只这一点，就能让很多的“李太太”幸灾乐祸不已，还有那些“老太爷”们也能摆不少谱了。
    至于宋家为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局面，烟洛实在不知。只是，不能看着倾昊就这样一直，一直被人戳脊梁骨，烟洛必须在离开宛城之前，做点什么。
    想了好久的烟洛，有些失眠，翻来覆去好久，才堪堪入睡。
    梦里很混乱，一会儿是一群穿着红色长衫的小孩子跑来跑去，一会儿是各种各样的背影从眼前闪过，再一会儿是一些花树围着一座茅草屋转圈。
    做梦的时候，烟洛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醒来之后，只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看看时间还早，天还没怎么亮，烟洛索性起身，简单收拾一下，出门跑跑步。
    街上有些清冷，微微有风，只有几家早点铺子开着门，单薄的白炽灯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很是显眼，很多野猫倒是有精神，不时偷着钻进店子里，每每被呵斥，驱逐。
    烟洛慢慢跑起来，放空所有感官，调整好呼吸，认真跑起来，渐渐身体暖了起来，跑到微微出汗，放慢速度，走了一小会儿，准备回去。
    天光渐渐亮起，红日半出，有些温吞吞的样子，街上行人也多了起来，耳边响起很多卷帘门被推起的声音，各种卖早餐的铺子开始做生意了，空气中粥水的甜香气里混合了辣椒油的焦香味儿，勾的烟洛馋虫醒了，走进一家店里，点了一?刚刚蒸好的牛肉包和一?香菇青菜包，要了一碗胡辣汤，加了两个咸油饼，看看还有豆浆卖，索性也添了。
    店家看烟洛要的多，以为要带走，烟洛表示就在这儿吃。
    店家有些惊讶，看看烟洛。
    烟洛淡定点点头，接过包子，大口吃起来。
    这家店的东西算不上特别好吃，但是胜在品类多，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烟洛吃东西很快，油饼泡到豆浆里，连吃带喝，很快解决，胡辣汤大口吃完，抹抹嘴，结账走人。
    出了早餐店，烟洛准备回客栈，看看能不能找找那个扎染大师，说不定会有法子解解宋宁之的困境。
    客栈的花木上还带着些许露珠，空气比外面街上的味道清淡些。烟洛一眼看见谢川提着个水壶在浇廊沿下的花，还是一身黑衣服，倒是把昨天的T恤换成了带着白边的短袖衣裳。
    烟洛大声问好，谢川抬头一看，说了声早。
    烟洛三两步走过去，看着谢川单手拎着只大铜壶，却看着毫不费力的样子，遂问道：“不重吗？”
    谢川道：“不重啊，你试试？”
    烟洛接过，瞬间变了脸色，我靠，这铜壶少说也有五十斤重了吧。
    烟洛放下铜壶，翻了个白眼给谢川。
    谢川笑笑，不说话。
    宋宁之出来后，就看到烟洛和谢川两人揪住闹着，俩人眉眼里都是笑意，晨光打在他们身上倒是很好看的画面。
    烟洛转头看见宋宁之站在楼梯上，眼里神色淡了些，想起昨晚两人闹了情绪，就没说什么话，跟谢川点点头，上了楼去找陈大师，路过宋宁之的时候，也没打招呼。
    宋宁之倒是笑笑，问道：“吃过早饭了？”
    烟洛脚下没有停，像应付烦人的邻居一样，眼珠都没转转，只稍稍咧下嘴角，说了声：“嗯。”
    宋宁之拉住烟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冷漠的脸色，轻声问道：“还在生气啊，我再道个歉？”
    烟洛转过身来，看着宋宁之，忽而一笑，语气很轻快地说道：“跟我有什么道歉的，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转身继续走。
    “烟洛，要是你是我呢？”宋宁之道。
    烟洛回头看看宋宁之，那个少年眼里全是苦楚，他认真地看着烟洛，黑色的瞳仁像是被抛弃的山洞，凄凉而无奈。
    烟洛心里有些发烫，她知道宋宁之在说什么，这个少年不想因为自己让家族陷入争议，他爱他的亲人。宋家到底得到了什么，宋宁之不知道，但宋家因为他已经倍受非议，只要身边有家人，他就满足。
    烟洛弯弯嘴角，轻轻拍拍宋宁之的手，说：“我知道。”
    宋宁之道：“那么，你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别管，好吗？”
    烟洛疑惑。
    宋宁之道：“宋家的人叫你替我争辩，是不是？”
    烟洛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
    宋宁之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要来这个客栈，直到昨天睡下后才突然明白，是为了等你。”看见烟洛仍然不解，有说道，“扎染大师可能以后会跟我有关系，但是昨天，她只是在脱延时间。而且，你跟着周家人来了宛城好些天了，却只在去过滕楼后，才被邀请一起游玩。昨天周生珏看见我的时候，神色不是很自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应该是明白了你来我家客栈，其实是周家人授意的。”
    “所以，如果昨天我们没碰上面，也会有人让我们‘偶遇’？我姑姑叫我离你远点，周家却有人叫我替你说话。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烟洛问。
    宋宁之神色深敛，眸光郑重，说道：“总之，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别牵扯进去。”
    “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去跟那个什么老太爷说你的事，让老太爷讨厌我？我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扯着人家的肺管子呢。”烟洛嘲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