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玉苦思了一整夜的对策,终是决定用温水煮青蛙这一安全妥当的法子,求得便是先慢慢放松他的戒备心,再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攻克之。
翌日,似玉起了一个大早去藏经阁里头等着沈修止,闲着没事干顺道弹落书籍上的灰,可惜却没有等到心心念念的猎物。
似玉有些小失望,耐着性子一连等了好几日都没有见他往这处来,不由暗自琢磨了番,觉着他十有八九是被那日的古怪吓着了,所以才不敢来,毕竟凡人胆儿很是小粒,最是害怕妖魔鬼怪一类。
更何况这藏经阁地处偏僻,里头这么大,少不得藏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玩意儿暗自觊觎他,就比如她。
似玉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蹲守的想法,门外却突然传来推门的声响,她探出身子一看,正巧对上了走进来的沈修止。
似玉没想到他还会再来,反应过来连忙冲着他友好一笑,一骨碌从长梯上爬了下来,“你来看书啦?”这般亲切笑容若是放在施梓漆那样的美人身上,绝对是拉近距离的一大利器,可放在似玉身上,怎么看都像是不正经的女人在献媚。
沈修止看她片刻,才开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似玉忙伸手在书架上比划了下,“管事娘子让我在这处打扫呢,没成想你会来这处看书。”
沈修止看着她默了一瞬,眼中似已了然,不再开口转身往书案前走去,伸手收着桌案上的东西,似乎准备离开。
似玉跟着他走到桌案旁看着,而沈修止仿佛当作没她这个人,垂着眼继续收东西。
似玉觉着他似乎对自己有着极大的偏见,想来是那日闯进他的领地,惹了他的忌讳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先前她在破庙前就是如此,那些个孤魂野鬼每每到他们这处游玩时,总是不打招呼,大半夜里喧哗吵闹半点不顾忌灵怪的作息时间,惹得他们都极为厌烦,想来他也是因为这事不喜,这样下去又如何能温水煮青蛙?
她当即开口诚恳道:“沈道长,我那日未经允许闯入您的院子,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后头听了您的话,觉着很是有道理,我这几日特意花功夫备了礼想要给您道歉。”
沈修止手上动作未停,只开口淡道:“不需要道歉,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不要再犯,毕竟是道家重地。”
“要的要的,道歉怎么能随意敷衍,自然是要重视起来的!”似玉见他开口说话了,满心雀跃着转身往木柜旁跑去,取了自己大半夜里爬墙摸来的三支香。
这温水煮青蛙,头先便要待目标极好,好到他彻底昏了头,慢慢失去了知觉,再徐徐图之。
这如何待人好,似玉没有经验,可她也是能琢磨出一二的,真心待一个人好,便是把自己最喜欢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他,这样方才显得重视。
似玉用火折子将香点好,转身向他走去,沈修止那厢已然收好了桌案上的物件准备离开,一抬眼便看见她手中拿着香,满脸虔诚往他这处走来,他脚下微顿,眼中难得显出几分疑惑。
似玉拿着点燃的三炷香快走到他面前,满眼认真,“奴家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这里便给沈道长赔个不是,还请道长莫要放在心上。”说着,便姿势端正,恭恭敬敬行了三拜大礼,俨然一个对着坟头叩拜的孝子。
那香燃起的缕缕白烟慢慢悠悠往上浮去,香火气息在藏经阁中缓缓蔓延。
沈修止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视线慢慢落她手中的香上,忽而毫无征兆一笑,随着一声嗤笑轻落,他面上骤然一显的似笑非笑也转瞬即逝,看着似玉的眼神让人莫名?得慌。
似玉被他看得僵硬非常,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可是她在寺庙外头耳濡目染学来的,凡人表示敬意和尊重大抵都是这样的,也不知这人为何这副神情。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便又露出了一抹讨好似的笑容,现下这般情形,便更像是小人充满恶意的挑衅。
沈修止伸出拢在衣袖中的手,拿过她手中的三柱香往桌案边沿轻轻一挥,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一亮,燃烧着的香头一下掉落在地,燃烧半息便化成了灰烬。
沈修止垂眼看着手中的三炷香,眼帘轻掀看向她,棱角分明的薄唇轻启,不易亲近的清冷凛冽越加明显,“藏经阁内不可有一星半点的火光,稍有不慎便会招来火患,你连这么浅显的常识都不知晓,却来这处打扫书阁?”
似玉闻言有些拘谨不安,一是因为不知晓他所说的常识而羞愧,二是因为他神情颇为严厉,让她只觉自己犯了大错而不敢乱动,这般一紧张开口都磕磕绊绊起来,“我……我是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并没有想这么多……对不起,以后我……”
“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也不必送我东西,你虽不是道观里的弟子,但言行举止都出自道观,既然在一处做事便该用心在一处,若没有心思安分守己,便早些换个去处,免得在这里浪费自己和旁人的时间。”
似玉见他不但没有因为刚头的赔礼道歉而缓和下来,反而更加不喜她。
现下这般情况,她好像说什么在他眼里都是错的,她只能虚心认了错,“对不住,我知晓错了,往后再不会犯。”这样媚俗的面皮,妖娆的媚骨也着实影响不好,连道个歉都像是故作媚态地抛媚眼装可怜,半点不真心实意。
沈修止闻言静看了她一息才提步往外走去,越过她身旁时脚下微微一顿,唇齿间意有所指淡道:“但愿你是真的知晓哪里错了,而不是嘴上说说意态敷衍。”
这话让似玉更加云里雾里,本就是稀里糊涂混日子的咸鱼狮,那知道什么错不错的,至多只能觉出他这一世不好亲近,一点也不如前头几世那般温和有礼。
这一面别过后,沈修止再也没有踏进过这一处,整整大半个月,似玉都没法看见他,便是半夜里偷偷在道观里晃荡,也没瞧见过一回。
她才越发觉得吃他这事极为棘手,她好不容易有点上进心,寻思着增进增进修为,却不想此人这般难搞!
说到底也是报应不爽,想当年蹲在寺庙门口看看门,修为都能蹭蹭蹭往上涨,现下想要努力一番,却还不是她一个摆件儿想做就能做到的,这世道何其艰难,简直是寂寞如雪啊……
山间水涧清露,凌空飘着几朵烟云,飞鸟在云中一掠而过,一声轻啼响彻山间,悬崖峭壁中突出一檐,一头直通向道观,一头览阅众山。
仙风道骨的老者临风而立栏前,道袍翻飞似要凌空而去。
沈修止从道观武场走来,止步于老者身后,恭敬唤道:“师父。”
老者看着远处穿梭于云层间的飞鸟,春来秋去一年又一年从来不变,心中颇有感慨,“‘山中无甲子,人间日月长。’自来都是古人有远见……”
沈修止静立一旁,闻言神情认真,谨听教诲。
老者转头看向他,胡子与眉毛都已然白了,双眼却炯炯有神,一身浩然正气,比寻常老者精神百倍,“你自幼便在山中修行,为师从来没有问过你往后可是真的愿意一辈子清心修道,不问凡尘俗事。”
沈修止眉目依旧清冷,眼神却极为坚定,“修道乃徒儿心之所向,从未改过初心,往后也不会变。”
“山中岁月无趣,修道从来清苦,不似外头红尘种种生趣繁多,你道心已稳,所学早已堪用,明日便下山去历练历练罢,待历过这滚滚红尘,若还能坚持道心不改,便算是真真正正入了道……”
沈修止闻言点头,“徒儿谨遵师命。”
老道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囊,“下山之后,头一处先去你师叔那里,将这锦囊交给他,顺道带梓漆他们一道去,你们一同下山历练历练也好。”
沈修止点头应是,接过老者手中的锦囊便欲离去。
老道却又忽而开口叫住他,“姑嵩,切记此锦囊谁都不可看。”
沈修止认真点了点头,“师父放心,徒儿定会亲手交到师叔手上。”
老道闻言默了片刻,才伸手抚须低道:“好,这样是最好的。”
沈修止慢慢走远,山间忽起卷起了一阵狂风,一声鸟鸣声从崖底传来,刺耳突兀,惹人心口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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