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觉得左胳膊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咬,千万根针在扎,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酸麻疼痛。
拿右手揉揉眼睛,歪头去看,只见慕斌的脑袋结结实实枕在我大臂上,一条腿搭在我肚子上。再远些,兰鹤舒面朝我这边侧躺着,一只肩膀压在我手背上。这样不疼才怪。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这条胳膊抽出来,缓缓坐起来,揉着肩膀。左右转转僵硬的脖子,见几个人在船舱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你枕着我,我蹬着你的,把慕斌这个小家伙挤在中间。
小心翼翼地把裙子从太子膝盖底下拽出来,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拢着裙子,避着满地的人和东西往外走,还是差点被三皇子的斗篷绊了一下,差点没噗通跪他肚子上去。
一出了船篷,就冷得打了个哆嗦,我跪在船头上捧了把凉水抹了把脸,随后坐下来看着雾气蒸腾的水面。
胳膊的酸疼退了,才觉出头疼来。昨天夜里的一切都像是变成了许多年前发生的事,全都模糊了。我坐在船头上拢了拢头发,重新绑了绑发绳。
水面上满是寒雾,虽然看着感觉身在仙境,但是看不清方向的危险感也油然而生。昨天太子说,刮的是小西北风,我们就这么放着船不管,会渐渐顺着水往东南漂,漂回我们出发的方向。昨天我就觉得这事情扯淡,风万一半夜转了向呢?现在也不知道这只船是到了哪儿,我们还找不找得回去。
外面还是太冷了,我抱着膀回到船舱里。刚才洗脸梳头的工夫,他们已经翻身的翻身,伸腿的伸腿。我刚才躺的地方已经找不着了。我只好找了个地方蹲下,先轻轻地收拾着杂乱的果核碟子。
昨天夜里联句还联了好久,烧酒、黄酒都喝完了,还拿茶水罚了几轮。慕斌早趴在桌子角上睡着了。都做出来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因为酒的作用,一点儿屁事都能笑得东倒西歪的。还有些什么来着?什么“孤鹭立横船”,什么“静影水中看”,我净在听着喝酒了——我听见哪句都甘拜下风。不过,我倒是也说了几句,现在就记得一句。太子说了一句:“人间亲者聚。”本来没轮到我,我突然摁着兰鹤舒脑袋抢着说:“主客皆欣然。”
“哟,阿英找到门道了!我们三个赶紧祝贺一杯!”三皇子喝多了,说话都变急了。
他们在热热闹闹地往下接,我却说自己不行了,转身抱着慕斌,歪下就睡了。
其实,这时候,我还没糊涂。正是还剩几分清醒,才让自己离了那张桌子。
“主客皆欣然”,这哪里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诗句?!“执鞭望群山,乃洋洋大观。见之应吟诗,主客皆欣然。来到青峰上,为何不见仙。正愁何处去,统统登其巅。”这是愉妃那个柜子里密藏的那一袋书信里的。这个事情,我只告诉了皇上。
不过,躺一阵,睡意上来了,就真迷糊了。最后听见的一句好像是什么“欢歌上广寒。”
再往后的事情,就是东鳞西爪,一团浆糊了。好像是有人推我肩膀,叫我不准睡,起来接诗。
我捏捏眉心,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是没理他,翻了个身睡过去了,还是半睡半醒地接了一句“统统登其巅!”
好像还有人在我耳朵边上说:“阿英,别睡了,起来!往北去去吃羊肉了!”
“有酒才去!无酒便滚!”这句话我记得,连身都没翻。
再往后的事情就更模糊,更不知道了。不知道是谁把我拖到边上去躺着,不知道是谁给我盖上件衣服,也不知道我后来是嫌谁挤蹬了一脚,也不知道是谁嫌我挤,连着叫了我好几声。最后就睡死了。
反正就是今早上醒来,看见大家都睡得乱七八糟,桌子都没收。太子半个身子都钻在桌子底下。三皇子的披风上一大滩姜醋的污渍。兰鹤舒头发里还有花生米衣子。
我像是知道,昨天我和慕斌睡着之后,他们还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似乎是一些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情。
我也像是知道,可能要发生一些意外的事情了。
我把小炭火炉提到船篷外,重新点上火。等到雾气里透出了些红灿,我就搬开那张桌子,跪下来,伏到楚宜珏耳边说:“大公子快起来吧,咱们得赶紧往回走!”
太阳一出来,知道了哪里是东。知道哪里是东,就知道哪里是南。我走到船尾,捡起船橹,努力地往回岸上的方向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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