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十五忍不住打断连明阶已经进行到百年后的夫妻隐士生活日常幻想。
“什么?”连明阶转过头来, 目光中仿佛盛满了夏夜里漫天的星辰, 有种恍若银河般的璀璨与温柔。
“徒儿、徒儿……”十五张了张口,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对上师傅这样的眼神,她不知怎的有种格外沉重的罪恶感, 但若是不说清楚, 后果只会更严重,她既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也对不起师傅的错爱和……不知在哪里的普雨。
十五索性闭上眼睛,僵着脖子道:“徒儿已经有心上人了!”
连明阶面色不变,只有蒲扇般浓密的眼睫上下轻颤了一瞬,而后归于平静,他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指缝弯曲间,本该如莹润白玉一样的肌肤上却突兀的露出了许多茧子, 有的只薄薄的一层, 有的则像伤痕似的发红发肿,关节处尤其严重, 这些都是这些年来他在七宝阁接受训练的结果。
连明阶将手向外倾斜,使手背抚上十五紧绷的面颊,他脸上笑容更甚, 声音也格外温柔:“小明……十五,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为师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但你如今回来了,就再也不用为外界的纷争所扰,师傅会永远护着你,永远……”
十五猛的睁开眼,避开连明阶的手,旋身躲到船尾,高空湿润的冷风将宽大的袖袍吹的猎猎作响,她的声音却分外清晰:“徒儿万万不敢肖想师傅!”
“无碍。”连明阶轻笑:“为师允你想。”
十五:???
这操作委实太过骚气,十五就算加上上辈子床底下那一堆坊间绝版话本子,也到不了这境界。
只可惜她如今已然足足百来岁的“沧桑”年纪,再没有二八少女动不动就脸红心跳的情绪,即便没有雪缘寺与普雨的经历,她也实在不敢对眼前这位给自己喂过奶洗过尿布的师傅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
“师傅。”十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徒儿对师傅只有敬重,绝没有任何儿女情长的意思,况且徒儿已有心上人,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他来见一见您,若是您同意,正好顺道将结姻大典……”
“为师不准!”连明阶打断十五的话:“你年纪还小,不知外面人心险恶,即便你不爱……总之就是不准!跟为师回去。”
十五双唇紧抿,定定的看了连明阶一会儿,眼神中却是异常执拗,仿佛天底下没有任何事能改变她的决定。
连明阶忽然有些害怕,他看着十五,这个朝思暮想的小徒弟,在外面的花花世界里刚打了个滚,转眼就被不知哪里跑出来的混球拐走了,明明是自己养大的徒弟,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连明阶微微低垂的双目中蓄起一阵浓郁的阴沉,那漫天的星光就像是被泼了墨,统统湮灭,只剩下深邃的无边无际的漆黑。
十五的气息萦绕在周边,连明阶心中勉强维持着一分清醒,他很清楚她的性格,勤奋、顽强、即便撞的头破血流也不肯轻易回头的执着,当她还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小萝卜头时就是如此,现在似乎也没有分毫长进,所以……
要轻轻的、轻轻的,不能吓跑了她,跑了就没有了,再等多少个五十年也找不回来了……
“小明,乖一点,跟师傅回家……”连明阶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轻柔的几乎要被冷风吹散。
十五并未发觉不对劲,她如今已经是个元婴期的修士,自然听得清连明阶的话,她眉头蹙起,下唇差点被自己咬出血口子,但神色仍旧极为坚定:
“徒儿能有今日,都得仰赖师傅,救命之恩、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徒儿愿意付出所有乃至性命来偿还,您曾教导我‘君子重诺、一言九鼎’,所以无论何时,只要您放出消息,但凡能做到的,徒儿定不会推辞半分……只是唯有姻缘之事不能勉强,如若师傅执意如此,请恕徒儿不孝之罪!”
话闭,却见十五背身一跃,从船尾倒栽下去,茫茫云山雾海,只剩下一片轻薄的衣角,被来不及有多余动作的连明阶攥在手心。
走了,徒儿、走了。
为什么要丢下他呢?
为师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要怎样做你才肯留在我身边。
告诉我,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
……
恍惚中,连明阶似乎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被一阵陌生的只有孩童时经历过的溺水般的窒息感包围,无法挣扎,无法抵抗,然而这没有光亮的世界里,突然响起一道极具诱惑力的声音:
“不甘心吗?那就抢回来。”
抢……?
“对,抢回来,她本就应该是属于你的,抢回来,时间会磨平一切,总有一天她会忘记那个所谓的心上人。”
小明会难过的……
“你要放弃吗?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输给一个臭小子?甚至为他们主持结姻大典,高高兴兴的送徒弟出嫁?”
不、不……
“那本应当是你的道侣。”
对,是……我的!
……
连明阶瞬间睁开眼睛,如墨似漆的眸子看着手心的衣角,浅淡的唇角微微勾起。
下一刻,他右手一抬,往飞舟上轻轻一指,那柳叶形状的小船立时调转方向,朝着地面的方向疾驰而去,不过几个呼吸间就追上了处于自然下落状态的十五。
彼时,十五双手环臂,以倒栽葱的姿势往下坠去,满脸的苦大仇深。
她正在思考本来如梁柱子一样直的纯纯师徒情究竟是什么时候悄悄变质了?她这个女主角怎么不知道?
这一点也不符合修仙界唯道主义思想观!
连明阶来的很快,快到十五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拦腰抱起,一阵天旋地转后又回到了飞舟上,十五呆怔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落地……了?”
耳畔响起一阵轻笑声,像是师傅的声音,却又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十五猛然回神,翻身欲逃,然而连明阶修为高她实在太多,轻易就制服了她,还顺手封了她周身灵窍,这下子是半点灵力也使不出来了。
灵窍被封,十五手脚无力、浑身发软,只得像个布偶一般躺在连明阶怀里,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连明阶听到徒弟口中断断续续的蹦出几个“师”、“徒”、“放”的音节,他低下头,沉如深渊的瞳子倒映出十五苍白挣扎的面容,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痛惜,转瞬即逝,他轻声安慰道:“别着急,你原本有元婴修为支撑身体,如今灵窍被封,一时虚弱是难免的,过几日就适应了。”
十五缓了缓,也抬眼看向他,眉心微皱,额生细汗,一双发红的眸子里写满了恳求。
连明阶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十五的神情,反而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十五儿时的各种小事来,他的声音很温柔,比之先前更加的小心翼翼,似乎怀里抱着的不是个人,而是件价值连城而又极容易破碎的宝物。
不对,说错了,对于连明阶而言,这世上哪里会有比亲亲徒弟更难得更珍贵的东西呢?
……
一扁细柳叶形状的飞舟自北向南从天际掠过,顺着剑宗与云水的分界线,直达肠山七坊,七宝阁。
此时的七坊与平时那幅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模样截然相反,一条长的看不到边际的街上空空荡荡,两旁的店铺也都紧闭着门,摊子上的小贩、角落里的引路人……统统都没了踪影。
只剩下一座笼罩在结界中的三层阁楼,楼前站着一位中年模样的修士,正笑呵呵的望向连明阶和他怀中的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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