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微光

    
    五月份的桐城还不算太热，街边高大笔直的梧桐树林立形成一条条苍翠蓊郁的碧绿通道，为行色匆匆的行人投下阵阵阴凉。
    娇小嫩黄的梧桐花连着串儿从树间的叶片间隙中探出，绽出一抹明亮的色彩，点缀着整个城市。
    韩征西装笔挺地走在梧桐树荫下，皱着眉不耐烦地伸手往下拽了拽领带。
    他穿西服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休闲惯了，这一身打扮还真是束手束脚的，让韩征浑身不自在。
    韩征站在红灯前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表盘，指针刚好指向了十一的刻度，他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他差不多还要十分钟才能到达自家老妈和姑娘约好的相亲场所。
    原本约好的时间就是十一点，韩征闭上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自祈祷这姑娘千万不要太作和他计较这几分钟啊，毕竟大家都是被家里人逼来的。
    何必呢？本是同根生，将煎何太急嘛。
    交通灯闪了两下后转为绿色，原本停滞的人流动了起来裹挟着韩征往前走。
    韩征刚迈了一步，就听见身后有个姑娘焦急地为自己开道，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在看似整齐的人流中冲出一条路来。
    这姑娘一路冲得太猛，经过韩征时狠狠地撞了韩征的后肩一下，姑娘也没道歉，甚至看都没看韩征一眼，仍然一遍遍重复着嘴里的那句不好意思一路狂奔向前。
    脚下的高跟鞋被她驾驭得炉火纯青，好似身后有恶狼在追赶一般，只供韩征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
    韩征反手揉了一下被撞到的肩胛随着人流走到对面，心想，在餐厅里等着他的那位可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看上去就很吵。
    韩征沿着梧桐树荫一直往前，还没待他走到约定的那家餐厅，路上的行人竟是都拉拉扯扯地往一个方向去了，大家一边走还都一边掏出手机，显然是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若是真有什么八卦也就罢了，韩征本就不是什么嘴碎的人，可现在韩征站在两条路的交叉口，往前走便是约好的佳人，若是向右拐过去，就直接插到了桐城寸土寸金的金融中心。
    今天正是周六，按照逻辑，人流一般应该都直走逛商圈休闲才对，这一股脑儿地涌去金融中心做什么？
    韩征愣了愣神，当即伸手拦下了一对正要拐入金融中心的小情侣问道，“前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大家都往那边去？”
    韩征刚一问完，对面被男人搂在怀里的小姑娘就激动地回话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听大家说叶氏顶楼有人要跳楼，你看，还有人拍了视频呢。”小姑娘说着便把手机里的视频点开伸到了韩征眼前。
    视频里的人极小，跨在楼顶松松垮垮的模样，好像马上就要纵身一跃似的，韩征有些心惊，忙不迭地道了谢后朝着叶氏跑去，火速把佳人抛到了脑后。
    叶氏楼下乌央乌央地围了一圈人，这些人大都是围在下面看热闹的，更有甚者直接拿起了手机在楼下直播。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言辞挑衅撺掇着楼顶单薄的身影往下跳，眉宇间都是看客的神色。
    韩征听罢，皱着眉往楼顶看了一眼，幸好叶氏大楼极高，楼上的人估计也听不见下面的人在说什么。
    韩征当即判断了形势，穿过人群摸出手机拨了号，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些笨拙地解开西装上衣的纽扣脱下，仰起头把领带一把揪了下来，还顺道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粒纽扣往叶氏大楼的方向跑。
    电话通了，听筒那头的人明显带着睡意强压着起床气说道：“我说今天周六啊，头儿，你有没有人性啊，相亲还给我打电话，是不是……”
    “谈明，叶氏顶楼有人跳楼，赶快安排人过来。”
    听筒那头传来跃起穿衣的簌簌声，谈明简短地说了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韩征刚跑到叶氏大楼前便被保安拦了下来，韩征顾不得多说直接亮了证件在保安的目瞪口呆下通过，顺手把刚刚脱下的衣服塞到了保安手里，一路坐电梯直达顶楼。
    韩征小心翼翼地推开顶楼天台生锈的门，声音不大，却吱吱呀呀一波三折地响，让天台里的人听了个真切，原本正在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言，齐齐看向突然闯入的韩征。
    白色衣服，细高跟鞋，几乎瞬间，韩征就判断出眼前这位姑娘就是刚刚在斑马线上急急忙忙撞上自己的那位。
    然而沉默仅仅维持了三秒，韩征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跨在天台上的人就开始发难。
    “陶记者，有人来了，你别管我了，让我自身自灭吧。”林莫跨在栏杆上的身影晃了几下，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陶陶深吸了一口气急中生智继续劝道，“林莫，别犯傻，这是我男朋友，时间长了担心我上来看看，我马上让他出去，别跳，千万别，你要是死了，彤彤怎么办？”
    陶陶边说边往后退，不由分说地把韩征往后推，她极力往低压着声线说的又低又快，飞快地在韩征眼皮子底下比划了个方向，“警察？动作够快的啊，那边有个小门，从侧面进。放心，他应该不想死。”
    说完这话陶陶的声音突然变大，撒娇式地对韩征说道：“不是让你在下面等嘛，就会添乱，拿着东西下去等我，没事的。”
    陶陶随即把韩征往门外一推，电光火石地把自己的包和解开了锁的手机塞到韩征怀里，跳回天台从里面反锁上了门继续和林莫说着什么。
    韩征抱着陶陶的包和手机不知所措地往天台另一侧的小门走去，通往另一侧的小路黑??的，散发着常年无人清洁的霉味，韩征掌心里的陌生手机此刻正为他提供着唯一的一点光亮。
    韩征有些疑惑，脑海里一闪而过刚刚陶陶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到他怀里的神情，手指即刻立刻点亮了屏幕里散发出的微弱亮光，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
    掌间小小的屏幕瞬间打亮了韩征黑暗中的脸庞，韩征双眉紧促，下唇微抿，轮廓分明的下颌骨在微光的若隐若现中显出几分朦胧的美感。
    韩征一目十行地扫过了陶陶手机里的新闻，手脚麻利地跟谈明说明了现场情况后小跑到另一侧的小门后。
    楼下的救生气垫已经准备完毕，警方和救护车守在楼下严阵以待。
    韩征稍稍安了心，心想谈明这小子动作还挺快，他小心翼翼地压开一道门缝盯着天台现场的情况，蓄势待发。
    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中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林莫的身份，相互议论的低语声嘈嘈杂杂地在下面蔓延开来，人们的指尖在手中的小屏幕上游走，把每一个不知情的人都卷入到这名为网络的洪流中，酝酿着更为浩大的声势。
    此刻楼下的谈明早已通过周遭这无数的私语和网上铺天盖地的新闻了解了一切，他一边尽力控制着楼下群众焦躁又隐隐有些兴奋的情绪，一边暗暗替楼上的韩征捏了把冷汗。
    毕竟这种狗血的感□□件最能引起大家的讨论了，万一处理不好，舆论影响一出来，铁定要被陶局骂个狗血淋头。
    “他们在嘲笑我吧，嘲笑一个情人入狱，刚被公司辞退还离了婚，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孩子的渣男，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能满足他们的八卦心理啊？”
    林莫侧着头看向楼下黑压压的人群，明显过长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露出些许青色的胡茬，显出几分颓势，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不带一丝语调，不像是在和陶陶讲话，反而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逐渐放弃对世界的最后一点留恋。
    陶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话都说尽了林莫还是没有一点反应，陶陶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他等了这么久，并不是还有活下去的欲望，而是想要更多的观众吗？
    陶陶正急着，忽然发现韩征不知何时已经偷偷从对面的小门里溜出来了，他正半蹲着从背后往前一点点地靠近林莫，发现陶陶看见了他之后还用嘴型示意陶陶说点什么拖住林莫。
    “林莫，彤彤你不管了吗？她还那么小，她可能一辈子都很难自己照顾自己，你真的舍得死，一了百了？”陶陶对着林莫大吼，眼神却一直盯着韩征。
    “陶记者，我已经说过了，彤彤是有自闭症，可我留下的钱足够她一生无忧了，我只求解脱。”
    林莫头都没回，身体已经彻底地向外倾斜，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要随他一起消散在空中。
    楼下的声音沸沸扬扬地炸开了锅，好多人都不约而同地仰着头举起了手机，发出或大或小的惊呼，等着林莫下坠的一瞬。
    眼看林莫的腿马上就要垮出栏杆，陶陶当即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往前跑，伸手想要拉林莫一把，却眼睁睁地看着林莫消失在自己眼前。
    林莫的腿刚消失在空中韩征的手就已经接了上去，两人的动作连贯的像一幅连环画一般在陶陶的眼前上演，陶陶还没来得及反应，韩征已经紧紧抓住了林莫的手。
    林莫扬起头逆光看着韩征，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韩征一字一句地说，“你跳下去，这不是解脱，这是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