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雪纷纷扬扬从空中洒落下来,厚厚的云层堆积在东方,将朝阳隐得严实,只在云的边沿处透出几缕稀薄的光。
老伍客栈还在沉睡中。
阿圆急匆匆从客栈出来,待看到欲纵马而去的两人,气息一提,向他们跃去。
听到动静,紫衣男子猛然回身,宽大的袖口向着漫天的飞雪一卷,双掌一推,昏暗中似是漫天星光突然而至,无数尖如利刃的冰锥带着浓浓杀意直刺阿圆胸口。
冰锥破空而至,阿圆大惊,慌忙后退翻身躲避,待站稳时,冰锥已在袍子上划拉了数道口子,十分狼狈。
“阿圆。”紫衣男子收了手,窄而长的眼睛黑漆漆不带一丝温度,对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冷笑道,“人贵在适可而止,别逼我翻脸下杀手。今日即便我在此了结了你,他远在天边怕是连尸都没地方为你收!”
说完跃上马儿,与一男子扬长而去。那男子身形硕长,戴着帽兜,全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截黑色散发,纵马而行,全程静如空气连头也不曾回过。
阿圆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忽地心头一凛,转身往客栈跑。身形飘忽而至,猛地踹开东院屋门。
只见一男子身着白色寝衣,手中执着一块冒着热气的帕子,错愕地看着自己,甚至还来不及换上日间的冷眉冷眼。
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衣带都未系严实,春光乍世,露出了牙白的精壮胸腹。
“走错屋了。”阿圆霎时红了耳根,猛地伸手关上门,跑了。
天光大亮,阿圆打开门时,便见顾随安站在院门口。
红梅树下,簌簌雪落,公子如玉。
一见来人,便笑着开口:“阿圆,我让店家备了点早饭,一起吧。”
春寒料峭时节,集雪依然雪花飞扬,空气中带着雪的清新,又含着幽幽梅香。阿圆深吸了口气,寒气侵入肺腑,冷得打了个哆嗦。
引得顾随安一阵轻笑。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对面东跨院的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楚晔墨冠玄衣穿戴得整整齐齐立在门边,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凝。
阿圆与顾随安来到厅堂里,老伍已替他们摆了满满一桌早点。
老伍对于顾大公子可谓殷勤至极,有求必应,比如昨晚借厅堂一用,比如准备上好的吃食……。昨日来的几位贵客之中数他最大方,出手便是真金白银。不像那位小公子,穿得阔绰,却身无分纹,吃穿用度全赖这位顾公子。
老伍愤懑地瞟了眼东院,那个更甚!仗着凶狠逼他把客房高价卖给顾公子,于是乎那人不光白住还赚了数百两银子,而自己落得个奸商的恶名!
说曹操曹操便到,那恶人已来到了大厅,冷眸一扫,老伍立马软手软脚地上前,陪笑道:“贵客有何吩咐。”
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凌南适时地答道:“上早点。”
面对恶人,老伍自然,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不一会儿便上了与顾随安他们一模一样的早点。都是贵宾,此刻万不是能计较谁人出钱的时候。
鱼片粥软糯,肉包热气腾腾,阿圆吃喝了一碗粥,二个肉包,才停下来。
“阿圆,你别吃太多,小心撑着了。”顾随安看着阿圆面前的空粥碗皱眉道,“回头我给你几颗消食丹,你备着。”
“哪有?顾大哥,你自己都已吃了一碗粥三个包子了”
“我是成年男子,多吃点正常。”顾随安咽下一口包子道。
“你哪里看出我不是成年男子了??”阿圆瞪大了眼,提高了嗓门,显然有些薄怒。
“……”顾随安局促地别开眼,“没……没……我只是看你年纪尚小,怕你积食。”
“我正在长身体呢,胃口好,正常!难不成顾大哥你小气了,怕我吃得多,多花你钱?”阿圆盯着顾随安不撒眼,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顾随安放在桌下握拳的手青经直暴,竭力崩住脸上表情,风轻云淡……。
正当快破功时,有人救了他。
“顾谷主。”
外面进来一人,干净利落的灰布长袄,头发花白。来到顾随安面拱手行了礼,才道:“小人乃生息堂管家,江生。奉掌柜之命前来迎接谷主。”
“你家掌柜呢?”顾随安放开拳头问。
“不巧,前日分号有急事出门了,约有三天才能回。临行前掌柜命小的务必招待好顾谷主。”说到这里,江生再次行礼,“还请谷主移步,来府中居住,让掌柜寥尽地主之宜。”
顾随安一向的好脾气,听闻生息堂江淮出门了也不以为意,道:“横竖我也无事,再等几日也无妨。”
只是他倒是担心一件事,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大业的观福楼近年来扩张的厉害,如今更是把主意打到了溯燕。利用燕王昏聩贪财,乘溯燕国库空虚之机,欲与溯燕签署通商条例,让观福楼多个商号在燕国开分号,涉及当铺、银号、酒楼,药材等各个行业。而观福楼则向溯燕国交纳双倍税负。
一个别国民间的江湖门派怎有资格公然与一国谈判?
可偏偏这观福楼得到了大业太子睿顶力支持,太子睿甚至亲笔发国书与燕皇,再三保证,观福楼此举只涉民商,绝不踏足官场。后观福楼更是财大气粗一口气拿出一百万两银子送给燕皇作为签约诚意。
于是,燕皇允了。
大业国这一举动打破了三国关系的平衡。
这自然会引起他国的不安,比如珉楚。
而顾随安便是珉楚回春谷的谷主。作为以医药闻名,妙手回春回春谷的一谷之主,即使他不关心政事,也不希望有朝一日盛产药产的溯燕因被他人把控而断了他们货源。他得在观福楼之前敲定与溯燕最大的药材商生息堂合作关系。
顾随安婉拒了江管家让他住入府中的建议,并约好时间,四日后登门拜访。
江管家走后,雪止了,日头终于探了出来。
老伍客栈里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
人一多,话也多了起来。
如今溯燕最大的大事,便是观福楼越过珉楚与溯燕合作之事,饭后茶余不免总是拿出来说倒一番。
甲书生义愤填膺:“观福楼这是要到咱燕地来赚大把的银子啊,可怜燕一向积弱,如今更是要被业剐去一身皮。”
“那可是交了双倍税负的。”乙道。
“又有何用,观福楼定是赚得更多,才有能力缴那双倍税!再者也不知道那大业究竟存了何等用心!”甲书生一拳击在桌上,怒道,“必是存了收并溯燕之心!”
一老者扶须长叹:“话虽如此说,但这次观福楼确实是拿出真金白银为溯燕百姓造福了。便是这偏远的集雪,也不曾漏下。”
厅里有瞬间的默然。谁让自家的皇帝只知道沉迷酒色,奢侈淫逸呢。
每年冬季溯燕总是有无数贫民在饥寒交迫中去世。而今年,观福楼拿出了大笔银钱,为穷苦民众免费提供棉衣与吃食,光是这集雪这个冬天饿死冻死的人几乎没有。
正因为如此,明知大业居心叵测,溯燕还是有不少人支持与观福楼通商。
乙道:“听说此事是观福楼的大掌柜钱大福亲自督办的。”
“是个善心人。”一些人纷纷咐合。
老者连连摇头,故弄玄虚地笑了笑道:“钱大掌柜并非观福楼真正主子,他们真正主子是两位公子在大业号称大小公子……。”
众人被提起了兴致,围着老者等他接着说。
老者卖了一会关子,才道:“这大公子便是云洲第一公子玉枢!”
难怪有这份气度与胸襟,原来是名扬天下的第一公子玉枢啊。一时间赞声四起,全然忘记了玉枢原不是溯燕人,而是地地道道大业人。
同时众人亦恍然,想不到风华绝代不沾半点烟火气息的公子玉枢竟然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谁都知道,观福楼从建楼到发迹不过十多年时间。十年间观福楼成为业国第一大门派,旗下产业涉及漕运,银号,当铺,酒楼……,凡是赚钱的行业,全都囊括,富可敌国……简直就是富不可测。
“那小公子呢?”有人问。
老者双手一摊,“不知。”想了想又道,“也许这答案藏在凌风阁秘阁之中。”
凌风阁无处不在的情报或许真能知道这位比玉枢更神秘的小公子。
凌风阁已纵横江湖数十年,比起以经商为业的观福楼来,它更是一个标准的江湖门派,情报网四通八达,派内高手如云,珍藏了无数高深莫测的独门绝技,比如他们的招牌绝技拈花指,无十年功力是练不成的。提起凌风阁无人不忌惮,无人不卖面子。
甲书生冷笑道:“凌风阁一直秉承江湖规矩,不涉皇室官衙,势力只限于自个儿国家珉楚。西凌风东观福,我看如今不仅要换个儿说,这观福楼的风头要把凌风阁都挤兑没了。”
乙道:“可不是,这凌风阁阁主一事无成哪比得过第一公子玉枢。”
一席话说得楚晔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谁说阁主不如玉枢的?!”凌南慌忙跳起来质问,生怕晚了,这厅里便血流成河。
“是啊。”老者也不赞同,“这凌风阁阁可了不得,十四岁那年便在武林盟于一人之力成功挑战四大高手而一战成名,后接管凌风阁,至今已有五年。那阁主高调接管凌风阁后,便从此销声匿迹,所有事宜都是副阁主凌东出面。据传阁主习武成痴,早已练成赤阳神功,越过观福楼玉枢公子,成为当今江湖第一高手。”
众人唏吁:“赤阳神功乃上古绝学,失传数百年,想不到竟被个未及冠的小子练成了。这得有多好的运道,多高的天赋啊。”
无数称赞艳羡的话砸向凌风阁阁主。
楚晔面不改色松开了拳头,凌南腆着脸站回了楚晔身后。
阿圆不悦,欲上前评理,被顾随安死死按住,还往他嘴里塞了个包子,完全忘记了不久前还嫌人家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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